奔波了一天,长广王的马车终于回了王府。
王妃早早的候在门口,见长广王来了,忙命马嬷嬷去准备晚膳,又递上了挂在紫檀木的雕花架子上的衣服给长广王。王爷换了衣服,便同王妃在红漆木雕的膳桌旁坐了下来。王爷也不急着用膳,问王妃:“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拿起公筷给王爷布菜,她叹息一声:“其他到没什么,只是有一件事,王爷须慎重。”
长广王拿箸的手一顿:“什么事?”
闻得此言,王妃便把叶宁的事都说了。长广王听罢,倏地一下子放下筷子,发出重重的响声。
见状,王妃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她和长广王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的亲,她也明白长广王心里有别的人,且她也对长广王没什么感情,当时她只想在府里安安分分的当好一个主母,到时生下嫡子,便安安心心的养儿子,等到儿子袭了爵,自己好享清福。况且长广王也没有纳妾,她的日子更是过的安宁,夫妻二人也算是相敬如宾。不过,说到底,她还是有点怕这位曾经驰骋疆场,杀人不见血的上将军。
特别是长广王生气之时。
“王爷……”
长广王也不说话。
良久,王爷方叹息一声:“这叶宁到底是我至交好友的孙女,当年叶皖因我中箭而死,我亲口答应他要照顾好他的家里人,绝不能食言。但,事已至此,你找个差不多的中等人家,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一辈子安安乐乐也好。至于高门,最好不要让她接触。”
默了会,王爷又补充道:“到时嫁妆给叶宁办丰厚些就行。”
终于要把叶宁送走了,王妃自然是百般愿意的:“王爷放心,妾身这就去安排。”虽说如此,但后来叶宁去王爷那哭了一通,王爷便选了顾少筠手底下的一个军官,身上有个二等男(1)的爵位,家境到是充实。叶宁以王爷嫡孙女的身份嫁了去,有王府在后头撑腰,夫家自是不会亏待她。
那位军官有爵位在身,叶宁嫁过去之后,给叶宁弄个诰命当当还是没问题的。
王爷颔首:“等下去把筠儿叫来,就说我在书房等他。”
*
“爷爷找我?”顾少筠推门进来,对长广王施了一礼。
长广王正画着阵图,见顾少筠来了,便将笔搁在一边,“这几天的事王妃都同我说了些,只不过,她说得应该并不完全,所以我便让她叫你来。”
王妃毕竟只是后宅妇人,能想到的仅仅是叶宁意图对王府不轨。且王妃并没有刻意去观察,故而也联想不到深处。
顾少筠颔首,同长广王说了五皇子的意图。关于五皇子的人,他已经在处理,以黑羽卫的效率,现在应该都处理干净了。
当年长广王冒生命危险解救太宗皇帝,身中数箭,性命垂危,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太宗感其忠诚,便交付了顾家一部分黑羽铁骑和黑羽卫。当然,为了后代着想,太宗希望顾家与皇室联姻,让顾家的子弟们拥有天家血脉。并且公主嫁过去,顾家便有自己亲妹在府里周旋着,岂不更好?
本来太宗是中意嫡亲妹子辅国长公主的,但自家妹子病了一场便死活不愿意嫁长广王,太宗没办法,赐婚公主这事便一拖再拖,直到长广王娶了现在的长广王妃,也就是武安侯嫡长女。
为了巩固势力,后来继位的世宗其实也想嫁出胞妹信阳长公主作为未来的长广王妃,可是那时的长广王世子、顾少筠他爹在太宗还在时就已经定下了当时的太子太师子桑誉之女,婚期将近,世宗也不好强人所难。后来顾少筠出生,世宗便把主意打到自己女儿和顾少筠身上。
长广王还记得,当年世宗还在之时,长宁公主是唯一的女儿,因为就那么一个姑娘,世宗把她宠得差点没上天。长宁公主胆子奇大,什么都敢做,且还蛮横任性,比之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令人头疼的公主做孙媳妇他其实是不满意的。世宗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刚巧那时皇后又怀孕了,世宗便笑着打趣,如果皇后生下个公主,他就把小公主许给顾少筠做媳妇,他一定把小公主养得乖乖的。
这会子虽然是因为变故顾少筠才尚到了小公主。但那位小公主比起长宁公主来,还真是强了不少。听罢顾少筠说项潭悠这几天做的事,长广王不由赞叹:“东疆小军师果真名不虚传,一眼便望到深处。”项潭悠能从周边事物观察,看出五皇子与顾家的朝堂之争,身为一个女子,实属难得。
“五皇子的那些人,你可处理好了?”长广王顿了会,又问。
顾少筠道:“已经清理干净了。”
长广王点头,道:“我听说早朝之时,你出言支持太子,这是为何?”
“孙儿以为,一年前睿王娶了表妹(睿王妃是长广王的小女儿颐H县主所生。)为王妃,算是与我们有了亲。现下我娶了潭悠,长广王府与睿王府更是亲上加亲。”顾少筠解释道,“这几年睿王虽然敛起一身锋芒,但皇上的忌惮之心依旧不减。再则睿王现今有晋王兵力支持,夺嫡有望,不少人已经蠢蠢欲动。皇上见此便开始打压先帝旧部,父亲当年是太子太保,我们顾家自然也包括在内。我们手握二十万顾家军,若支持睿王,必然又是一大助力。再则我们与鲁国公素来交好,当年爷爷站队之时鲁国公便随我们一同站队,再加上世家云氏,方保世宗得登大宝,而后云丞相被封为太师,随即云家嫁出懿文皇后,鲁国公为太子太傅。现在云氏乃睿王的母族,虽未表明态度,但已被朝中划为睿王党,时不时受皇上打压。正因为如此,鲁国公现下也同顾家一样一直持中立态度。如今我们若支持睿王,难保鲁国公也一同支持睿王,这自然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
“狡兔死走狗烹。现在在位的毕竟还是皇上,且皇上并非任人鱼肉之人,若皇上疑起长广王府,我们只怕是自身难保。”顾少筠道,神色沉沉。异姓王这个地位看着风光,但谁又能体会其中难过之处?
顾少筠:“我知道爷爷看中睿王,但眼前形式还不是王府站队之时。皇上如今看中太子,我们适当的支持一下太子,消消皇上的猜忌也好,同时,这么做也能保护睿王。”
枪打出头鸟。太子得势,各方夺嫡势力放矢的地方便成为东宫,一时间也管不了长广王府和睿王府。
听到顾少筠对项潭悠的称呼不是“公主”而是“潭悠”,长广王的眉头动了动,随即恢复平常,他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长广王府也是该表个态了:“嗯,你做得很好。”
“在沂山的时候,靖国公同我说,辽寇虽平,但再发战乱是在所难免。”长广王沉吟道,“如今边境刚刚平定,与辽一战虽说对内损失不大,但也应引起重视,这几年时间,亦是大楚整顿兵马之时。唯有兵强马壮方能抵御辽寇进攻。对此,筠儿以为如何?”
顾少筠思忖半饷,才道:“辽寇再犯是必然,应当养精蓄锐。不过,要对付辽寇,不仅仅是整顿兵马这么简单。”
长广王挑眉:“的确。千军易得,良将难求,一场战役的胜败,好的将领是一个关键。可朝中将领大部分都上了年纪,怕是无法再上战场。”
顾少筠心中有数,自然不怕长广王发问:“用武举来选拔人才,爷爷以为如何?”
长广王心中一亮:“不错,武举正是个好办法。”
顾少筠:“相信由爷爷来同皇上说武举之事,皇上定会采纳。”
长广王可谓是三朝元老,说话的分量在朝中可是数一数二,由他来提出武举之事,项勋不会不给面子。
“明日皇上会召集一些重臣商讨边境之事,我亦在其中,关于这武举之事,我定会同皇上说起。”长广王满意地看着自家孙子,轻轻颔首。
不过顾少筠想到的可不止这些,顾少筠摸了摸下巴,道:“既然爷爷也在其中,我这还有一事还望爷爷向圣上说明。对于西域诸国,大楚应当友而待之。辽寇对西域诸国可谓是百般压制,这早已令他们不满。但碍于辽寇强大,他们只得忍气吞声,若此时大楚前去安抚,给予他们利益,他们定然会靠向大楚。西域诸国虽小,但抱团的力量不可小觑。在楚辽交战之时,不求他们出兵相助,但求楚国大军路经他国之时畅通无阻,这样不是可以省下我们不少时间么?西域诸国因为辽寇之欺而相互联合,盘踞要塞,若大楚能拉拢他们,何愁不能拖住辽寇,以防其再次袭击边境。”
长广王的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赞赏之色:“筠儿所言甚是!”原来的世子爷,长广王之子顾泽虽然骁勇善战,意气风发,但杀尽穷寇,意气用事,只能称为将才。自古以来将帅有别,将攻一方之域,无法谋全域,顾泽仅仅是猛将,这对于当时的情形来看,大楚在西疆只是一时胜利,而后则不然。实话说,长广王对这个儿子还是有些失望的,自己一身谋略,顾泽没有继承半分。于是长广王便把目光看向孙子,果然孙子不负所望,年纪轻轻便看得十分长远,既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智,又有驰骋沙场之勇,实乃将帅之才!
*
待顾少筠同王爷谈完,已是深夜。一轮明月挂在夜空,皎洁明亮。银白色的月光洒下,一如当年一般,只可惜却没有那个姑娘在月下起舞,虽然舞姿笨拙,但她眸中仿佛亦挂了一轮明月,美的如诗如画。
顾少筠恍惚了一会儿,便想立刻回到磬竹苑去看看她。
她应该早就睡了。
“世子爷。”顾宣见顾少筠在庭院里站着,便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顾少筠转过身,示意他过去。见状,顾宣心一悬,约莫是公主告诉世子爷白天他故意不给公主面子的事了。
“嗯。”顾少筠淡笑道,“若不是小褚同我说起,我还不知道你在白天做了什么。”
顾宣一惊,郡主讲的?
“怎么,你还以为是公主同我说的么?”顾少筠抱臂。
顾宣单膝跪地:“属下不敢。”
“你当然敢。”顾少筠低笑一声,“说吧,你为什么那么做?”
顾宣握紧拳头,咬牙道:“世子,当年若不是那人的错误决定,塞北三州也不会白白送于辽寇。如果他没有…世子的父亲也许就不会死…我的父亲和兄长也不会…我们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保他们(皇族)安然无恙,值得吗?再则,长宁公主蛮横无理,她的妹妹又能好到哪去?”
顾少筠望着他,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顾宣,我们是军人,我们征战沙场,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园,保护我们的亲人,这是我们的职责,你无须怨怼。光凭一人的好坏无法断定他人的品格。公主嫁进来之后,你有见她蛮横无理过么?今日之事,她完全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但她却什么都没说。”
“你应该知道,十五年前,死去的不仅仅是我的父亲,还有她的父母。”
顾宣彻底愣住了,他垂下头,道:“顾宣知错。”
“知错就好。明日去向公主赔罪吧,她脾气好,会原谅你的。”顾少筠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顾宣面露惭愧之色。但随即顾宣意识到,他好像懂了什么,“世子,您念念不忘的那个姑娘,是公主吗?”
顾少筠抬头望天,但笑不语。
这就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