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雾,忘川水,静女心。
静女从忘川河深处醒来。自入阴司这几日来,她已晕了三回过去。小鬼们也已经将这桩事传得神乎其神,说新来的一个女鬼不寻常,不是含冤深重就是造孽无数。平常的魂魄来阴司,晕过去一次的也少见得很。若要论起来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入了阴司成了鬼魅的魂魄,连生死都无着了,哪里还有能唬得住他们乃至吓晕他们的事呢?
眼前游着一阴一阳两尾鱼,它们正绕着静女一圈一圈地游转。她伸手去触摸它们,却摸到一层柔而韧的透亮的水壁。她这才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一个硕大的气泡当中。
她叹出一口气,若无这层水泡相护,不知自己现在何处。死之又死,灵将去往哪处?或许就去了下几层的地狱。然下地狱后又死呢,灵又将往何方?
果然在阴司里,生生死死,没个尽头,轮回往复,也最寻常不过。
而一旦挣脱纠缠,情与爱相对生死而言,就显得那么无足轻重。它,说到底,实在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罢。
若人人这样想,恐世间就相安无事许多,也不会有“直教生死相许”这句话了。
但眼下,要挣脱,还有一个最便捷的法子。
静女心再次有了生气,她张开双臂,奋力向上游。
上了岸,她马上找了两个小鬼问孟婆的住处。这几日过去,眼里瞧惯了,她心下觉得,这些小鬼反倒是最不让人惧怕的。他们的狡黠与诡谲都写在脸上,清清楚楚。
她到孟婆处时,孟婆正调制汤药。孟婆一见她来,不等她开口,便道:“来得正好。你先不说话,安心瞧着我如何调汤药。”
静女只得先忍耐下来,随在孟婆身旁看她调汤。只见孟婆将大捆的草药依次投入备好的大瓮中煎煮,那些草药有些是静女曾在阳间见过且识得的,如萱草、当归、菖蒲、羊踯躅、曼陀罗花等,还有一些是她叫不出名儿来,但形貌也均如前者,并无特异处。
孟婆接着舀了五瓢水入内,静女看得有些出门,道:“这水,想必是忘川河里的水。”孟婆笑道:“正是。”静女问道:“既这水用的是阴司的水,怎么里头煎煮的我瞧着却多是阳间的药材?”
孟婆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慧眼!我来告诉你,那些药材只是引子,等煎煮完了,都化作虚无。另且连这水也不是全一样的,虽都取自忘川河中,但五瓢水,各有各的味道,各存各的根由。”
静女不及细思,问:“婆婆,我有一事不明。想那阳间,每日想必有成千上万个幽魂下来,若似这般一瓮瓮地烹煮,怕是婆婆你分出三头六臂百十个身也不够罢。”
孟婆笑笑,道:“这里的事,哪里还都能用阳间的道理来分辨?你说的都是‘形’,这里的,连同你我在内,都不过是些‘灵’。但凡关涉‘灵’的,不用数来量,只要神备即可。”边说着便开了瓮盖,往里头探了探,道:“这一瓮该好了。”
静女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回些什么,便只道:“婆婆,我来寻你为了一事,这一瓮头一碗给我喝罢,喝完我便轮回去了,前世的冤孽也该了结了。”她说话间无意又瞥了几眼那瓮,却见那瓮下并无柴火,忙问:“婆婆,无火,如何烹煮成?”
孟婆揭开瓮盖,道:“你来瞧瞧这里头,是不是烹成了?”
静女垫脚一望,大吃一惊:那瓮里现下竟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