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某山林
“咳咳、噗啊,一股鸭粪味道!”
“大哥!是我,您先起来行吗?”
寂静的山林中,猛然传来惨厉的叫声。
穿过重重叠叠的树丛,隐约可以瞥见两个浑身裹满了杂草叶子的人形在地上爬。
“哎哟,小白子,吓人不带演技哈!那股味道我还以为是凤妖。”不知哪里传出一个浑厚声音,那声音刚消失,人形草堆里便突兀地探出两只手来,将树叶一把一把往下抓,逐渐显现出一个高大的样貌。
只见那人身高八尺,火眉红瞳,一袭雪白的长褂子已经东一个破洞、西一个漏洞。
“白礼大哥,这身衣服您哪里弄来的?”
“边去儿!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可不是来听你调侃我的。”
白礼一脸郁闷得望着一旁衣衫整齐的白缺,怒骂道。
“诶,这不是……”趁着白礼发火的时候,白缺环顾四周,惊觉道:“白礼大哥,这里是当初你把我丢进来的地方。”
望着一脸愣子的白缺,白礼扯了扯满是泥垢的袖子,眉毛上扬道:“哼!小白子,听好了,这里便是白家千百年来,隔绝凡尘俗世,自保的要地,同时也是不可跨越的天险——禁地!”
“禁地……”白缺默念这二字,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小白子,其实。”
“白礼大哥!当初黄纸上写的‘是往返禁地劈柴,毫发无伤,则算通过’,可这里明显比纸上交代的‘漂亮’好多吧。”白缺有意拖长了漂亮二字。
白礼的目光左右犹疑着,半晌,白礼开口道:“这个,的确,当初那么做是为了考验你的心智,同时看你的身体强度,如果这样都做不到,我要强行带你进白家,恐怕也有包庇之嫌。”
“要知道,白家成员,虽算不上人中龙凤,可身为这龙凤城的幕后主推,每位白家成员即使不是修行人,也要具备相等的实力。不是大哥不想,只怕反而害了你。”
白缺瞪着两只鱼眼,默默听着白礼说完。
“听着有种透着肮脏目的玩弄的感觉……”
“这怎么是玩呢,是历练!历练!。”
白礼满脸真诚地答道。
白缺也全然不顾白礼,一屁股坐下,道:“……白礼大哥,您带我到这不会是图谋不轨吧。”
“您说要带我做最后一步的认证,才能将我彻底吸纳为白家一员。可这什么都没有。”
白礼挠了挠头,深思熟虑半天,叹口气道:“小白子,说实话,之前若是我白礼刻意为之,那这次真是个失误。”
“从哪说起?”
白礼缓缓道:“小白子,这就要从头说起了。”
“大哥您自便。”
“小白子,您可知晓我们这一方世界有多大吗?”
“不知。”
现在白缺脑海中的记忆起点,只有自己被白礼抱在怀中的那一刻,再往前,就是一片空白。
白缺也试过回忆自己的身世,在夜深人静时,白缺坐在月下的磐石抱膝回想,脑海里却只有苍白,还有——就是深深的恐惧。
望着白缺木讷的神情,白礼叹一口气。
“我们这方世界,莽莽疆域内,不知有数以亿计的生灵,或为飞禽,或为走兽,有一些在漫长的岁月里积累出了自己的灵智,则超脱了凡界生灵的标准。”
白礼顿了顿。
“那一类自身拥有灵智的生命,则称之为-灵兽。”白礼悠然道。
白缺一凝眉,‘难不成大哥刚才说的凤妖就是灵兽’,白缺心里嘀咕道。
见白缺沉思状,白礼会心一笑,道:“不错,凤妖便是灵兽范围内的,说起来,还有那位的传承呢。”
“那位?”白缺喃喃道。
白礼一拂袖,道:“还想听吗?”
白缺点点头。
‘嗯,不须我明说,小白子自己便能通晓,果然我白礼看人是不错。’白礼暗自说道。
深深吐纳一口气,白礼又道:“灵兽虽然超脱了一般生灵的范围,却也有更高层次,到了那个层次,便彻底脱离了‘兽’这一概念,已经拥有自己的意志,再往上,甚至可以翻山倒海,只掌遮天。”
“小白子,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我们算是哪一范围吗?”
“我们是人,乃万物之灵。”白缺答道。
“哼哼,这便又说错了,但是人,的确贵为万物之灵,而追溯起我们的根源,却是一片空白。”
“什么!?”白缺抬头,惊讶道。
“从以前的时代到现在,人一再大地上存活了千万年之久。唯一可以用来证明我们的存在的,便是历法。”
“这我知道,就是白家族地外挂着的那一卷光幕,好像是叫……”
“摩天历。”白礼一字一顿道。
“我记得上面写有三个数码。”
“不错。算到今天,正好是第四纪年的第六百六十五天。”
白缺似懂非懂地聆听着。
“虽然据族中老人所说,在此之前,祖先们还用过其他历法,可就我们生活着的年代而论,就是依据摩天历。”
“噢,这倒不重要,人活着本就是计日而论。”白礼一甩袖子。
“那我们人,到底是从何而来。”
白礼沉默良久,道:“至今为止,没有明确的记录,每一代人所信仰着的,便是自己族群的历法,”
“千百年前是这样,千百年后也是这样,而我们的信仰,便是摩天历。”
白缺狐疑道:“那历法是由谁创造的呢?”
顿了一顿,白礼道:“历法,是决定一个时代生存与灭绝的核心,就好像灵兽遂天地规律而繁衍生息,”
“然而,冥冥之中的天理又哪里是好摸透的,一年四季、风霜雨雪,都不是人可以轻易影响的。”
“正因如此,兽中有王;人中有杰,”
“人的族群里,有资格制定历法的,被称之为——鸿溟。”
“那这鸿溟有多厉害?”白缺问道。
“放眼天下,不过五指之数。”白礼找了一块黑岩,坐下道。
白缺又凑上前问:“那当代可有鸿溟?”
“呵”
白礼一笑,举起手掌,比出一根手指。
不等白缺作答,白礼悠悠道:“当代鸿溟,神龙见首不见尾。同时,也是人族历史上有记载以来,唯一可以凭自身之力,沟通天道的绝世妖孽!”
只见白礼双手紧攥,眼神炽热,那是,对力量的尊敬。
望着白礼滚动着火光的瞳孔,白缺全身一呆。
‘鸿溟?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沟通天道?大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妖孽?’
白缺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眼睛也瞪得越来越大。
自己被白礼所救。
也回忆不起自己的身世。
可身为白家的族人,弱小就意味被淘汰。
‘强大,我要……变强!’
白缺心道。
“小白子,想什么呢?”
白礼拍拍白缺肩背。
“噢,大哥。”白缺一惊。
“小白子,说起来,第一代鸿溟,曾为成就天下苍生而牺牲。”
白礼叹道。
“天地初开之时,一片混沌,万般生灵横行无忌,不计寥寥,”
“在天与地相交的莽荒,天地各诞生出自己的意识,”
“一黑一白,阴阳互碾,无极而生。”
“两道意念,不停地压住对方,企图成为这片天地的主宰。终于,结果分晓。”
“二者各占了对方的部分力量,”
“其一,纯阳中阴;其二,极阴含阳。”
“阴阳轮转,生生不息,浩大的生命脉搏居然拉扯来一部分混沌原力。”
“物竞天择,当这股轮转之力越发强大,散发出的威压无边无际之时,混沌中的生灵们,也作出自己的抉择。”
“数以万计的生灵聚集,站在了巨大的阴阳转轮之下。”
“它们,看见了力量。“
“生灵们于是分立成两道战线。”
“虚空中的王带领先觉者们,跃进了纯阳。”
“大地的掌控者带领不愿归顺的人们迈进了极阴之门。”
“阴与阳感受到了追随者的意愿,他们要反抗天地的制约。”
“那一刻,天地停滞了,”
白礼双手一捏。
“超越时空的力量撼动了天地。”
“血肉消失了,滔天的金色从阴阳轮转里奔涌出来。”
“那一刻,天地释放出了畏惧的波动。”
“独于肉体以外的力量铺天盖地似得绽放。”
“金黄色的能量汇聚成了生灵的模样。”
“他们没有死去,那好似鎏金的能量涌向了天空的中央。”
“无穷无尽的能量,最终集结成两具形体。”
“那是最美的生灵。”
“‘他们’拥有雄姿天下的面庞,抬手间可以抚摸天地的面孔。”
“天地动容了,决定允许其存在。”
“‘他们’互相给对方取了名。”
“黑呼蚩尤,白唤轩辕。”
“蚩尤告别了轩辕,许下轩辕一个承诺——带领各自的力量一较高下。”
白礼长吸一口气。
“这便是,人皇轩辕之初。”
白缺木然得站立着。
“他们分道扬镳了?”
“……”白礼沉默良久。
“人皇兑现了承诺,可他只身赴约,”
“在遥远的千百万年前,蚩尤与人皇展开惊天一战!”
“最终,浩荡的魔军荡然无存,蚩尤的肉身也溃散为灰烬。”
“在弥留之际,人皇撑着最后的力量,以日月星辰为灵魂,做泥土为肉骨,将自己的血液灌输到躯壳中,使这个生灵拥有了自己的智慧,人皇称其为‘人’,”
“而人皇的名字,也被烙印在了第一个人的灵智之中。”
白礼深吸一口气,道:“轩辕。”
砰!
好似一记重锤敲击在白缺的胸口上,铺天盖地的,如海潮一般的压力灌注在了白缺周身。
良久,白缺才缓缓站起身,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轩辕。”
转瞬间,环绕白缺周身的威压消失不见,白缺轻拍胸口,向白礼示意没事。
白礼双眼微眯,道:“小白子,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念这个名字吧。”
白缺点头。
“不妨事的。”白礼缓缓道。
“感受到了?那便是来自深处的威压。”
“嗯,我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只蝼蚁一样渺小。”白缺道。
白礼重重点了一下头。
“在被创造出来的人类中,诞生出首代鸿溟。”
“鸿溟选择了与轩辕一样的道路,”
“鸿溟释放了自己的魂魄,最强大的人类之魂魄,换来了一页黄纸。”
“黄纸上,只有区区三个数字,0-0-1。”
“那个一,便是一切的开端。”
望着泛白的天空,白礼长吁一声。
“‘一’证明了人的存在。”
“人拥有了自己的历法,人建立了族群,繁衍生息开来。”
白礼骄傲得昂起头,道:“这是轩辕赋予我们的高贵,我们不需要向天地臣服!我们拥有自己的计时方式。”
“自从我们人出现以后,便不断地抗争,抵抗来自大自然中各个物种的威胁,凭着人皇赐予我们的智慧,慢慢壮大。”
“但有一天,一个意外打破了已被创造的安宁与快乐。”
白礼深沉道。
“在那天,人类的领袖像往常一样外出狩猎,”
“当他走到那只动物面前,他张弓搭箭,就在箭将离弦的一刹那,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个黑影掠走了领袖的猎物。”
“当领袖循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走去,他看见了不可置信的一幕————它们比山还高大,他们拥有壮硕的肌肉,背上生出可以遮住天空的双翅。它们,不是人。”
“人类的领袖惊恐万状,他甚至来不及思考,驾着他骑着的马匹飞奔回了族群。他告诉了所有人类‘我们不是这片大地上唯一的主宰!’”
“之后,领袖追悔莫及,他的话引起了恐慌。人族变得不能再相互信任。人族开始分裂。”
“最强壮的人,他们选择自求生路,他们去了最荒芜,却也是最广阔的北方。”
“而族群中的精英们,他们总算厌倦了和其他他们认为是低劣的人一起,他们迁徙到了丰饶的南方。”
“还有最冷静疏离的部分族人,他们默默地离开,到了最神秘的西方。”
“王的后裔们,他们违背了王的旨意,他们逃向最安全的地带,他们选择相信人才是最强大的种群,他们蔑视一切除了人以外的存在。”
“最后,王坐在空无一人的宝座上。再没有人来瞻仰他的光辉了,他选择留下。”
“人的族群四分五裂,人们自由了,他们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需要的,他们正不断追求着自己所信仰的。”
“人们终于在大地上建造了自己的领地。”
“人类不再陶醉于强大的泡影里。”
“天下终宁。人类开始变得更勤劳,生活得更紧凑,他们绝不想被除了人类以外的生灵灭绝。”
白礼深深地换了一口气。
“小白子,怎么一副惊讶的表情?”
白缺站在一旁,仿佛没听到。
‘叮!’
白礼一弹指,白缺顿时全身打个激灵。
“那……白礼大哥,我们是哪帮的?”白缺说道。
“瞧你说的,又不是拉帮结伙的三流组织。”
“小白子,要记牢了。我们所属的板块,是曰-东土大陆!”
“我、我是东土的人,是白家的人,我叫,白缺。”白缺呢喃。
白礼温顺地摸了摸白缺的一头黑发,道:“小白子,说的什么话,你今天是白家的人,到死都是白家的人。”
话音刚落,白礼眉毛一拧,马上道:“诶?叨扰半天,怕是小白子你没怎么受用啊。”
白缺闻言一急,道:“白礼大哥,我现在知道了,我们生活着的土地上不只有我们,还有未知的生灵。”
看着白缺焦急的小脸嘟成一团,白礼哈哈一笑,道:“不错,小白子。那你明白如何对付那些未知的生灵么?”
“让自己变强大。”
“嗯。”白礼满意的点点头。
“这便是我带你前来的原因。”
白礼话锋一转,道:“小白子,在这片大陆上,想要变强大的途径只有一个,就是,修行。”
“修行?”白缺心里默念道‘刚才听白礼大哥说,每位白家族人都是修行者,都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应该就是指这个。’
见白缺不言语,白礼继续道:“修行是一种提高自身的方式,也就是提高‘我’这个个体实力的渠道。”
“小白子,你觉得自己的修行如何呢?”白礼问。
“还不足够保护自己。”白缺回答。
白礼转头,又道:“修行,无外乎两种。一是锤炼身体;二是打磨精神。”
“二者合一,便可相辅相成。”
“漫漫长路,先辈们也探索出了修行的终极之门。”
白缺全然不动,侧耳聆听。
“唯有两条,”
“其一便是,武命修神。”
“通过锤炼肉体,使自身不断与大自然融合,”
“其中至高之先辈,威能之巨,弹指间,可睥睨兵马千万。”
白礼顿一顿,脸色一变,道:“还有便是……”,深吸一口气,白礼道:“天启封神!”
“封神?”
眼看白缺愣在原地,白礼蔚然一笑。
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白礼紧皱着的火眉也随着笑容慢慢舒展。
“小白子,两条路,都很难走,其中更是有一条不归路,几乎没有记载可以证实有人到达过终点。”白礼凝重道。
白缺站在原地,沉思良久后,重重地点了下头。
白礼沉默一会儿,拉起白缺的手,道:“小白子,要是真准备好了,现在我们就出发!”
白缺乖巧地爬上白礼的背,白礼左脚一踏,踩出‘嗵’一声巨响!
半空中登时划出一道血影,二人不断向上攀升,白礼头顶也随着高度的上升溢出一道拱形气罩,将二人牢牢地包裹在内。
“白礼大哥。”刚想说出后话,白缺的嘴却又被钻进来的一道气流闷住。
白礼嘴角微翘,却没有言语,像是猜测出了白缺的心思。
二人御空一段时间,周身被稠密的云雾覆盖,看不清下方与前路。
“白礼大哥,咱们到了吗?”白缺艰难地抬起头,问道。
‘嗯,快了。’
白缺一惊,道:“白礼大哥!您。”
‘别慌,小白子,这是传音,我在开路,不便说话。’
再一句呼声响彻在白缺心中,白缺于是赶忙捂上嘴,低下头。
又御空一段路,前方的云海变得稀薄起来,白礼飞行的速度也逐渐放慢。
随着周围空气更加充盈,白缺的胆子也变大了起来,不时地探出头,眼前的景象也已截然不同————大片的绿色灌木林涌现在广袤的大地,层层叠叠的野果堆铺满清可见底的河床。
白缺的视野里仿佛是忘却了宝红色渲染成的楼阁山脉,重新被盎然生机得绿木覆满。
“云祖,小火来了。”
白礼一边御空,唇齿微张,喃喃道。
‘嗵’,万丈天空之中,猛然烧起一团猛火,只见白礼急速下坠,狂乱流动着的气罩不断地发出刺耳的尖声。
烈色气罩狂劲地向下穿刺而去,一头便闷进高大的林木当中!
‘砰’————!
剧烈的轰鸣声传出几里远,向气浪的中心循去,依稀辨认得出两张模糊黑影。
“白礼大哥……”黑漆漆的坑洞中,传出一声羸弱得低吟。
少时,黑烟消散,显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形。
‘唰’
黑色人形猛然伸出一只手,手掌概过处,乳白色辉光挥洒,漆黑焦糊物即刻不见。
光芒散去,终于看清了圈内二人的面貌,一双火眉;一托稚嫩的脸庞,赫然是白礼、白缺二人!
白礼轻咳一下,转过身道:“小白子,走吧。”
白缺木木地站在原地,‘哦’,应了一声,白缺赶忙追上去。
二人并肩行走了好几里,白礼脚步如风,一路上没有过歇脚。
白缺则跟在后面,眉目呈沉思状,弗若想起了什么。
“小白子,到了。”白礼在前方呼唤道。
白缺一应声,紧着加快了脚步。
“白礼大哥,是这儿么?”白缺拍拍白礼的肩背。
白礼纵步上前,翻开几枝树杈,红色瞳孔渐大,红润嘴唇启开,道:
“第二次了,云祖。”
白缺再向前,道:“白礼大哥,等我啊。”
高大的灌木丛被强劲的大手掰开,倒坠而破,金光路过白礼脚边的昏暗,破晓而开的初阳打在白礼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