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有这么一个国王,号“贤明王君”。顾名思义,因其善于任用和搜集“贤人”而得名。平素里这位国王的工作就只有两个:“道听途说”,然后把别人嘴里的人才招到自己这里加以重用。他的目的,一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更加强大,更重要的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善于“纳贤”,只图留下了好名而已。
可没过多久,这位国王便有些劳累了。也是,每天光政务就不少,还得负责“招揽人才”,是人不累才怪。于是,他便想寻一些人来帮他纳贤,以替他分忧。
近臣之中有人推荐,说城中有一异士,名“预言家”,号称“天下没有不可相”之人。平时游逛于大街小巷之内,凡见有不俗的人,就点明此人的好处,劝他们另觅高业,以成大事。像这样的人,正是国王所需要的。
国王闻此种种,心上大喜,可又半信半疑,就派人宣“预言家”入后殿,要亲自考证。
下人去了不久,便寻回一个模样像书中插画里的老神仙一样的人。国王心里有了一大半的底,屏退了左右,请“预言家”老先生上坐。老先生也不推辞,竟寻位坐了。
国王问他:“孤闻,尔唤‘预言家’,凡世之英雄,皆可预见,是么?”“预言家”答道:“是啊。”国王面露微笑,又问:“孤只闻听,言当年伯阳可有‘相马’之术,今尔言可‘相人’,不知竟如何相也?”老先生恭敬起立,先作一个揖,然后回道:“向者孙氏相马,不过观其齿位,望其项背,察其筋骨,视其毛尾而已。如今谋相人,亦出同法,则上可辨其贤良,下可分其愚奸,如是而已。”国王更加喜悦,忙道:“仔细说来听听。”“预言家”手舞足蹈比划着说:“所谓‘脸面’,是人之‘齿位’者矣;所谓‘权金’,是人之‘项背’者矣;所谓‘文凭’,是人之‘筋骨’者矣;所谓‘志向’,是人之‘毛尾’者矣。此四者得其一,便可谓‘真豪杰’也。若此皆得,则必有超凡之气,日后定立大业者也。”国王听罢,细想有理,即道:“既如此,孤与你加官进爵,日后尔什么也不必干,就专门给我举荐贤才即可。事成,与尔结为金兰,同享帝业。”“预言家”叩首俯拜,连声称喏。
就这样,“预言家”可以更光明正大的“相人”了。开始时,举荐的人不过七八。可后来,中“那四条”的鹄的的越来越多,举荐的人变成了几百几百的。到了最后,举荐的人数增至了数万一年。这些“能人”都入了宫殿,做了官,享受荣华富贵。国王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正是“遍地风流滚滚来”。国王认为“预言家”的功劳十分的大,于是敕封他为“大预言家”。从此,“大预言家”的地位更高了。
可巧在这年,邻国国君要与此国展开一场共分四项的比赛。临近赛期的头一周,国王找来“大预言家”说道:“这场比赛关乎国体荣耀,孤认为,这正是扬威,令四海震服的好时机。你快去给我找到四个在项目里都是拔尖儿的人才来,培训一下,以备比赛。”“大预言家”问道:“不知,是哪四个项目呢?”国王拿出比赛的项目单,念道:“教育、文学、歌咏、绘画,教育比的是谁的教育理念好一些,文学就是对诗,歌咏比诵唱,绘画比山水。到时分两个会场同时比赛,每方各派大臣两名做裁判以定输赢。”“大预言家”一笑,回道:“没有问题,您放心吧。”说罢,便出门去寻了。国王毕竟是个仔细谨慎之人,为防万一,他又派了两个下属,去同样找四个人来,到时“择优录取”。
不出半天功夫,两边便把人都找好了。国王坐在正殿上,让这八个人站在一起。
国王问“大预言家”:“你看我找的这四个人比你找的那四个人怎么样?”
“大预言家”环顾一遍,道:“他们的底细我全清楚,您找的这四个人,都是没有前途、这辈子完了的人,怎么比得上我找的这四个人呢?”
国王不解,“你试言看。”
“大预言家”慷慨陈词道:“先说您找的那个搞教育的,他懂什么叫‘教育’吗?他有‘教师编’或者‘教师资格证’吗?就知道‘因材施教’、‘以爱施教’,无用至甚也。再看我寻的这个人才,光‘教师资格证’就有四个,光‘教师通过考试’的成绩就晒了四回。还用说什么吗?大大的人才啊!再看好写诗的那个,整天就知道‘天马行空’的想象与‘勤倦不怠’的热情,有用吗?没用。到现在他连个展示的平台都没有。再看我这边,我寻的这人才光专业的论文就花钱登了好几篇在核心书刊上了,再加上人家知名大学博士后的头衔,还用说什么吗?大大的人才啊!再看您找的歌咏的那一位,长相那么普通,嗓子好有什么用?看我寻的这一位,别管会不会唱歌,就这大长腿、小白脸、小眼睛,一上台就先迷死几个了,谁还顾他嗓子好坏呢?最后您找的那个画画的,连个正经大学都没上过,光有热情顶个屁用。我找的这个,光画图‘定位’就需要十几分钟,那才叫‘一板一眼’、‘基础扎实’呢。所以我认为,您找的那四个全是没有前途的废物,我找的四个才是百年不遇的人才,鉴定完毕。”
国王被讲得一愣一愣的,心上大喜,道:“孤试尔也,就依尔言。让此四个废物滚出去,用尔选的人才参赛。”“大预言家”依命,去“培养”那四个人才了。
话说这四个“废物”怏怏而出,其中一个拿了一个主意:“听说邻国国君十分爱才,我们何不去投,争取选上,赛场上好一雪此辱。”四人都说好,于是他们去投了邻国不题。
一周后的赛场上,两个国王各引着自己的“四大才子”进了场。当国王发现邻国国王手下四人正是那天自己“淘汰”掉的“废物”时,心差点没从嗓子眼儿里乐出来。他心说:“可怜邻君有眼无珠,此次我们赢定了。”
按照赛前的拈阄,文学与教育一场,绘画与歌咏一场。邻国国王好于听诗搞文,于是要在第一场观赛。国王心想要当面羞辱邻君,于是陪同,只派了“大预言家”去二场监场。
比赛开始,首先是教育比拼。国王的“人才”先发言,“我认为教育就是把课本讲透,只要吃透了课本,学生们就可以学富五车了。”邻国的对手则问:“那要碰到自己也不懂的问题呢?”“人才”想一想,答道:“别说不会,让学生自己领悟或查书籍,守住‘师道尊严’。”对手道:“我则认为应该‘因材施教’,然后‘不耻下问’。”这时裁判插嘴道:“甲方过于敷衍了事,侮辱教育,乙方获胜。”
邻国先胜一局,国王有些麻木。此时他倒觉得,“人才”与“废物”仿佛调了个个儿。
第二局是诗文,规定一人作一句诗以定高低。国王的“人才”先发言:“夕日垂天落,半空云挂血。”邻国的对手则说:“不如,‘日瀑忽天下,一空血入池’更进益些。”裁判道:“甲方用词欠于推敲,乙方改得奇妙,乙方获胜。”
邻国在一场全胜,而国王却不相信。“已经结束了吗?”他问自己。就这么轻易。邻君殷笑着拱手:“承让承让了。”国王只勉强回道:“哪里哪里。”
国王密叫人去二场看看,不一时来回,说:“‘大预言家’乱了阵脚,歌咏赛上,咱们的人才只顾着卖弄风骚、满天乱嚎,而对手一曲清歌妙不可言,咱们直接败了。绘画赛上,对手的‘后现代派’画作已画成时,咱们的人才草稿还没打好呢。所以,也是两局皆败。”
全军覆没,国王如痴如醉。本想挣个面子,可现在,脸先别要了,先问清原因才是关键。
回到宫殿后,国王怒不可遏,“大预言家”满面无辜与内疚站在那里。国王来回踱了好几步,回头问“大预言家”:“你能预测自己的将来吗?或者,你的寿数。”“大预言家”道:“我……不能也。”国王怒道:“你口口声声说可以看到人的根本,可人的根本是什么?你说人家没有前途人家就有就此陨落吗?荒唐!世上有谁可以拍着胸脯说‘我看这个人不如那个人有发展、有前途’就一定算数呢?可见,只有庸人才会因为眼前的利益而妄加议论别人的人生,以求达到自己的目的。就算人家前途中没有权、财,又能怎么样呢?比来比去,没有意思。”“大预言家”此时变成了“预言家”,只是连声称喏而已。
结果呢?“预言家”被赶了出来,依旧飘荡在大街小巷。但是他不思悔改,依然出没于各处,“预料”别人的前途如何。据说还有不少人信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有人说那个“预言家”是魔鬼的化身,他的目的是让人间再无“圣贤”,这都是后话,谁又知道呢?
倒是那四个“废物”日后成了人心中的“大师”,那四个“人才”日后一抔土埋无人知。
最后我想说的是,“预言家”也好,“魔鬼”也好,他们“哄骗”人固然可恶,可是,像国王那样连续中招多次才幡然醒悟的人,岂不是比他们更可恶可恨吗?
——————17年9月28日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