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五月,南城搞了一个“名、优、特、新”产品展销会。
曹正石是参展方的首席代表,自然在开展那天的第一时间就进了展览会。
曹正石看到南机的产品--三台数控机床、三台普通机床气派地放置在展览大厅的中央,表现出了南城最大的机床厂家的实力和风采。可是他在大厅侧面看到高飞搞的那个中外合资企业德昌机床公司,也以三台普通机床闪亮登场。而且还有不少参观者围着参观,电视新闻记者的闪光灯“啪啪啪”地照个不停。曹正石知道作为新生事物,这些新闻记者肯定要大力的宣传一番。曹正石感到气愤的是这几台机床和自己厂家参展的三台普通机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标牌不同而已。“这不是剽窃是什么?”他气冲冲地走出展览大厅,一个不识相的老用户对他说“曹厂长,看到了吗,南城有你的对手了。”曹正石没好气地说答:“那你买他的去。”
回到厂里,他立即就把副总工程师安小华叫到办公室。“你看到了吗!德昌的机床。”曹正石劈头就问。
“布展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完全是克隆我们的产品。一点知识产权都不讲。图纸被高飞拿走后,我就想到会有这一天的,果不其然。”安小华说。
“你说怎么办?他不但要我们的图纸、要我们的技术、要我们的人员,现在还要我们的市场。这就是狼子野心。”曹正石愤慨地说。
“我看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请政府出面干涉,不准他们生产南机的同类产品;一个是诉讼法庭,由法院来解决。”
“现在搞市场经济,鼓励竞争,政府也不会出面干预;再说,他们是中外合资企业,属于扶持的对象,许多部门只会偏袒着他们,我们没有胜算。只有走诉讼法庭这条路了,是黑是白,由法庭来定夺。”曹正石气消了些,理性地说。
“我们企业还没有在法庭上解决问题的先例,我没有经验,也没有把握。”安小华顾虑地说。
“怕什么--法人,法人,就是上法庭的人。只要我们在理,还是有把握的。没有先例,可以创造嘛!没有经验,可以摸索嘛!我考虑了许久,现在是该出手的时候了。”曹正石看着安小华说。
“既然厂长的决心已定。我现在就着手准备诉讼材料。”
“你作为我这个企业法人的全权代表,负责这个案子的全过程。你要找南城最好的律师做我们企业的辩护人。”
“放心吧,厂长。我知道这个诉讼关系到全厂的命运。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安小华信誓旦旦地说。
2、
南机和德昌的诉讼案在南城被炒得沸沸扬扬。
南机聘请了南城最具盛名的律师郭远,郭远曾为大名鼎鼎的南城烟厂厂长受贿案辩护而闻名遐迩。
德昌则聘请了南城律师界的新秀文英俊;文英俊曾为一名嫌疑杀人被屈打成招的警察辩护死缓,后真正的嫌疑犯被捕,这名警察获释而名噪一时。
有趣的是被告方的律师文英俊曾是郭远的学生,而高飞又是曹正石徒弟;学生为徒弟辩护;老师为师傅辩护。
南城的几份小报开辟专栏大肆渲染这个诉讼案件:“大机告小机侵权ABC”、“小机申辩无辜123”;“老师告学生另起炉灶偷去核心技术”、“学生申辩自己的专利自己用招惹了谁”;“对簿公堂、老师对学生;师傅告徒弟、鹿死谁手”“国有企业告三资企业侵权、市场经济引发新的矛盾”;“解决企业知识产权归属问题、必须健全市场经济新秩序”、“机制体制的深层次问题终于浮出了水面”从这几家小报报导的数量、范围、深度来看,显然是多次采访了两家的高层领导人员、掌握了一定的基础素材,才刮起了五月风暴。可以说是两家企业扬起了战斗的风帆,新闻媒体在推波助浪。这是一场法庭前奏的心理战和宣传战。
关心和谈论这个话题的人都是和这两家企业有关系的人。
南城市长杨辛勤亲自打电话给曹正石,问讯诉讼的原由。曹正石简捷地汇报了情况后说:“你这个父母官,可要支持我们国有企业的生存发展,为我们创造一个好的外部环境。”杨辛勤在电话那头说“南机是我们南城的龙头企业,我当然会尽力地支持的,但我也不能干预法庭的判决。”
袁峰接到几个代理商的电话问讯。有一个代理商还说,他在市场上看到小机制造的车床和南机的一模一样,曾感到纳罕,现在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很多职工茶余饭后议论这件事:大部分职工认为要给高飞这个卖马贼来个下马威;小部分职工认为没有必要,高飞必竟是有功之人。
家属们也关心这件事,车工胡龙祥的岳父就特意的找到女婿家问讯这件事。
南机的五月,说的就是这个话题。
3、
开庭的日子,终于熬到了。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南城中级人民法院外广场上早早就聚集了一百八十多名南机的职工。这些职工除了几个可能要出庭作证的当事人外,都是各车间的职工代表。他们能在上班时间参加旁听,心情是高兴的。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出席过法庭,这次能来开眼界的,那能不兴奋。他们穿着整齐干净的工作服,在工会主席傅明珠带领下,排着队很有秩序地进入法庭,一个接一个依次地坐在旁听席的位子上。
德昌只派了五六个职工来参加旁听,有两个还是南机原来的职工,沈阳生也在里面,他还微笑着和南机的职工打招呼。
应南机的要求,法院使用了最大的法庭来审理这个诉讼。
法庭的布局是八字型的,左边是原告方南机厂长曹正石、党委书记肖雨亭、经营副厂长袁峰、副总工程师安小华;右边是被告方德昌的董事长卫彼得、总经理高飞;中间是三个主审法官和一个书记员。双方的律师都坐在靠近法官的位子上。
曹正石的妻子阮淑静、女儿曹蕊也坐在旁听席上。
主审法官宣布:“大家肃静,现在开庭。请原告方律师陈述诉讼的理由。”
郭远站起来,从容不迫地说:“尊敬的法官:南城机床厂是一家国有企业,具有维护自己企业合法权利的法人资格。现在企业的合法权利受到侵害,特将侵权方中外合资德昌机床公司告上法庭,要求其立即停止侵权,并给予赔偿南城机床厂的经济损失。诉讼的理由:一、南方机床厂成立于60年代,经过几代科技人员和职工的共同努力,开发了自己的系列核心技术产品,并已申请专利注册,理应受到保护。现在德昌机床公司没有经过南方机床厂的同意,擅自将南机的核心技术产品的图纸拿去,依葫芦画瓢地制造出所谓自己的新产品,并打着南机产品的标牌投放市场,扰乱市场秩序,严重地侵害了南机的知识产权;二、采取不正当的竞争方式,到南机秘密活动,用高薪住房等条件挖走南机的科技人才及工人中的能工巧匠,造成南机的人才流失,影响了南机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三、采取不正当的手段,教唆个别人到南机盗窃南机产品的零部件,致使南机产品零部件成批量的丢失,造成了南机的经济损失;四、采取不正当的市场运作方式,盗用南机经过多年努力才建立起来的国内外代理商的联络图,擅自通过打电话及发函件的方式,向这些代理商推销自己的产品。使南机的市场占有份额受到严重威胁,严重地扰乱了市场秩序。根据以上侵权事实,南机提出以下的请求,一、德昌赔偿南机的经济损失120万元;二、德昌必须立即停止一切对南机的侵权活动。”
主审法官:“请被告方陈述理由。”
文英俊站起来,声音响亮地说:“尊敬的法官:中外合资企业德昌机床公司作为最近在南城注册的新型企业,同样具有法人资格,同样具有维护自己企业的合法权利。一、现在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既然是市场经济,南机生产的产品,德昌同样有权利生产,德昌在香港原来就是从事机床制造营销的企业,怎么在南城生产同类产品就是侵权了呢;二、市场经济本质上就是竞争经济,产品的竞争、人才的竞争、市场的竞争,这是市场经济的基本规律。德昌在南城人才市场招聘自己的技术人员、技术工人,这也属企业自己的权力。我们招了几个原来在南机工作的人员,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怎么能说这是挖墙脚、不正当的竞争方式呢。南机也可以到我们德昌来招聘职工、挖墙脚,我们欢迎。三、原告方说我方采取不正当的的手段,教唆个别人到南机盗窃南机产品的零部件,致使南机的产品零部件成批量的丢失。请原告方拿出证据,不然就是诬陷,损害我方企业的名誉,我方有权反诉;四、原告方说我方采取不正当的市场运作方式,盗用南机代理商的联络图,擅自向这些代理商推销自己的产品。什么叫做盗用,请拿出确凿的证据来;代理商可以代理南机的产品,也可以代理德昌的产品,这在市场上是很正常的事,怎么能说这样做,就使南机的市场占有份额受到严重威胁、扰乱了市场秩序。鉴于以上的理由,一、我方认为原告的四条陈述理由是不能成立的;二、我方参与的诉讼费全部由原告方支付。”
会场上这时发出了一阵议论声。曹正石和肖雨亭面色严峻地看着对方的律师。
“哐!”地一声,主审法官一敲法锤:“肃静!--现在原告方与被告方展开辩论。”
郭远站起来说:“市场经济首先是法制经济,依法办企业,这是前提和基础。根据《企业法》规定,离开企业的技术人员,不能带走企业的技术资料,三年内不得在其它企业生产原企业的产品。而德昌公司的总经理高飞原是南机的总工程师,离开企业时,私自拿走一套南机系列产品的技术图纸,而且在德昌生产原企业的产品,这就是违反了《企业法》的关规定。”
文英俊站起来反驳:“今天参加旁听的许多人都是南机的职工,大家知道高飞原在南机就是技术尖子,许多南机的产品都是由他或他主持开发、研制出来的。为此他曾获得省技术开发奖、青年突击手等多种奖励。他离开企业带走自己的研究成果怎么不行。”
郭远说:“他是在南机这块平台上才成为技术尖子的,如果没有南机为他提供各方面的条件,他将一事无成;再说他或他主持开发、研制出来的产品都是在南机发展需要规划范围内实现的,所有权属于南机;他只是在南机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而且企业和上级有关部门对他所做出的贡献也给予了报酬及奖励。但不等于说他开发了产品就是他的产品,他开发的产品,仍然是南机的产品。他没有权利支配这些产品的归属。”
“哐!”地一声法锤,主审法官说:“支持原告的意见。辩论继续进行。”
郭远继续说:“被告方律师说德昌在香港的总公司就具有生产和经销机床的合法权利,据我们在香港的了解,德昌在香港只是一家经营机床的公司,并不具备生产的能力,被告方说德昌有自己的主导产品这是站不住脚的。而且德昌在南城所卖出的所谓的自主产品,据我们掌握的证据有5台就是打着南机的品牌出售的。怎么说没有侵权呢?”
“请原告方拿出证据来。”文英俊说。
“这是我们在德昌卖出机床的用户厂家摄下的机床照片,这是德昌开出的发票。”郭远将几张照片和发票的复印件交给法官。
“至于被告方说他们是在南城人才市场上招聘到南机职工的。我到要问一问五月八日,高飞到南机装配车间和数控中心去--仅仅只是和职工告别,那么晚上他请这两个车间的职工吃饭时,说到我那里去要钱有钱,要房有房。又是什么意思?而且南机厂长曹正石和副总工程师安小华亲自在德昌公司的厂房内找到自己在册的8名职工在那里干活,这不是非正常竞争是什么?这不是挖墙脚是什么?”郭远有榜有眼地说。
“你们的职工自愿到德昌来上班,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能说明南机的管理存在问题,和德昌有什么关系?”文英俊申辩道。
“我们的职工为什么不到其他的企业去上班,独独到德昌去上班。这里面就有奥妙。”郭远说。
“按照《劳动法》的规定,职工有选择自己企业的权力。”文英俊说。
“但劳动法并没有说企业有到其它企业去挖人才的权力。”郭远说。
“哐!”地一声,主审法官说:“下一个议题。”
“至于说南机的零部件怎么跑到德昌去了,我们也有个人证。主审官,可以传人证吗?”郭远说。
“传人证--”主审官拖长了声音。
这时从旁听席上走出了一个瘦瘦的年轻人。
郭远问:“你是南机的门卫,名叫郑海波。”
“是!”郑海波答。
“五月十一日晚,轮到你值班,你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郭远问。
“数控的沈阳生和一个职工开一辆白色的昌河车要出大门,我让他俩把车子停下来,我检查车子,看到车上载着一个车头,我要出门条;沈阳生说现在急着运到火车站去,明天再来办手续。我看他是厂里的职工,就让他开车走了。第二天他也没有来办手续,我就将此事报告了保卫处。”
文英俊这时猛地问了一句:“当时门卫值班室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郑海波想了想,说:“经营部的高人,他叫吴天顺,正在值班室里打电话,我还问他说你知不知道车头拉到火车站去做什么,他说不知道。”
高飞这时在被告席上,坐如针毡,他感到这场官司看来要输了,姜还是老的辣,但也不能全怪文英俊,自己也太大意,太自信了;准备不足,仓促应战。
郭远说:“至于第四条,我方认为南机在各地代理商的联络图是企业的商业秘密,德昌应交回,并停止向我方代理商联系的一切活动。”
文英俊问:“请原告方拿出我方掌握南机代理商联络图的证据。”
郭远说:“现在已有线索,证据正在收集中。”
这时,主审法官宣布休庭15分钟。几个法官和书记员走出审判庭,去商量如何为这次审判调解定性。
旁听席上的人们开始起身去卫生间、找水喝、去外面抽烟。还坐在里面的人们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一个南机的职工大声地说,“这还有什么审场,我们胜定了。”
高飞、卫彼得约着文英俊也走出了法庭,他们大概也在为下一步的审判结果做准备。
安小华高兴地说“郭律师,看来我没有走眼,请你来为我们辩护,这步棋是走对了。”
郭远谦虚地说:“主要是南机钢鞭材料在握,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肖雨亭对曹正石说:“老曹,我看以后我们就请郭远为我厂的常驻律师。”
曹正石说:“现在审判结果还没有下来,我们还是缓一步再考虑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