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方机床厂派袁锋为首的三人小组到宏华机械厂进行并厂前的摸底工作。
袁锋在临行的前一天,党委书记肖雨亭、厂长曹正石一起找他谈话,明确他的任务是把宏华的问题摸清楚,为并厂开劈道路;并暗示宏华厂长柳一波已死,以后他就是宏华的厂长。还征求他的意见,派技术中心主任、副总工程师安小华和财务处处长宋晶晶做他的助手。
袁锋一行的灰色桑塔纳才一开进宏华的厂大门,就看到宏华的几个厂领导齐刷刷地站在厂门口,接着就听到“乒乒乓乓”的锣鼓响了起来,再看迎头悬挂着“热烈欢迎南方机床厂领导莅临我厂指导工作”的横幅标语。远处有几个职工在看热闹。
袁锋感到好笑,和安小华说,“我们成了中央首长了,这是把我们放在火上烤!”
袁锋三人下了车,和前来欢迎的宏华厂领导一一地握手,然后就被簇拥着进了小会议室。一坐定,袁锋就说,“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客气就见外了。请你们把那幅标语拆了,哪有自家人欢迎自家人的道理。”看到田永年等人有些尴尬,袁锋放缓了语气,“这次我们来,主要是搞调查研究,摸摸底:一是企业物的底,有多少设备、厂房、资金的运作情况;二是企业人员的底,有多少干部,多少职工,职工队伍的构成情况,职工的思想状况,职工迫切希望解决的是些什么问题?”
“只管吩咐,我们一定配合!”代厂长田永年殷勤地说。
“现在我就和你们约法三章:我们三人和你们职工一样的待遇,不搞特殊,遵守厂里的规章制度;上班做交通车;吃饭买饭票。”袁锋严肃地说。
“袁厂长你们真是太客气了,——也好,为我们作个榜样。”工会主席傅明珠伶牙俐齿地说。
接着,安小华详细地叙述调查的日程和内容。田永年等人的小本子记得密密麻麻的。
2、
第二天,在厂大门口,袁峰看到一个小伙子低着头站在收发室的窗前,他的胸前挂着一个硬纸板,上面写着“偷铜”二个字;脚下放着一个马桶包,大概是赃物。袁峰向站在他旁边的经济民警小马招了招手,小马连忙走过来。
“他犯了那一条?站在这里示众!”袁峰责问。
“报告领导:他是二车间的一名车工,名叫吴学方。昨晚下夜班,他偷偷地带了一马桶包铜屑出厂大门,被值班的发现,抓到现形,人赃俱在。我们科长说这是盗窃国有企业财产,罚他站在大门口,取到警示的作用。”小马似乎意识到袁峰是总厂派来的领导,说话也很响亮。
“叫你们科长来,就说总厂的袁峰在这里等他。”袁峰平静地说。
小马立即拿起了通话机,拨通了保卫科的电话。
不一会儿,保卫科长武建华小跑着过来。
袁峰迎上去说“武科长,你的权力不小嘛。要拘留就拘留,要挂牌就挂牌。”
“袁厂长,昨晚案发后,我请示过田代厂长,田厂长说你们看着办,害群之马不能辜息。”武建华急忙地解释。
“你也不动一动脑筋,你一个保卫科连派出所都不是,有什么权力拘留人,有什么权力处罚人。而且你还搞挂牌示众,这是****做法,亏你想得出来。再说,他也是工人中的一员,也是阶级兄弟嘛,犯了错要从教育入手;让他在厂大门一站,让他以后怎么做人,士可杀不可辱。”袁峰的语气很严厉。
“袁厂长,我一时冲动,没有想这么多,更没有考虑到后果。”武建华愧疚地摸了摸头。
“快去把他放了,并且你要诚恳地向他道歉。回头你带他到我办公室来,我再好好跟他谈谈。另外,你放心,我会向田厂长通气的。”
“是,我立即就去办。”
3、
袁锋、安小华、宋晶晶随着宏华办公室主任范家俊走进为他们安排的办公室。三张办公桌排成个三字,一部白色的电话放在靠窗边桌上,每张桌子上都有一块写字用的玻璃板。
袁锋注意到自已桌上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字条,用心去看,上面写着:“做事要有分寸,不然小心你的狗头!”这几个字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
袁锋急忙看安小华桌上的玻璃板下也压着一张字条:“宏华职工是不好惹的,你们不要自寻烦恼。”同样是打字机打出来的。
再看宋晶晶的桌上压着的字条是:“不留后路,断子绝孙;退后一步,海阔天空。”
袁锋爽朗地笑了,“有水平、有水平,一来就想给我们个下马威!”
“辱骂和恐吓绝不是战斗!”安小华从前当过红卫兵,对鲁迅的语录背得滚瓜烂熟。
“怎么会是这样呢?昨天我叫人搬桌子进来,还是干干净净的呀!”范家俊皱着眉头,神态很尴尬。
“搞完了,我还是早点回去。这里怪恐怖的!”宋晶晶有些惧怕。
“袁厂长,我去把保卫科的人叫来,破这个案。”范家俊说。
“不用、不用,留着做我们的座右铭,每天看看这字条,就知道自已肩上的份量了。小平同志说,改革是一场革命。革命可不是个简单的词,内容可丰富了。”袁锋举重若轻地说。
“袁厂长,那我就走了,有事电话找我,我马上就来。”范家俊心事重重地说。
“范主任,这件事不要向任何人说,当作没有发生一样,让它自生自灭。”袁锋说。
“这样好!这样好!”范家俊低头走出了办公室。
“会不会是他写的?”宋晶晶疑心地指指门外。
“不会,范主任这个人非常支持并厂,我们应该信任他。并厂是一次利益的重新分配,利益的重新调整。那些在并厂中会失去个人利益的人,就会写这样的条子。”袁锋说。
“我觉得他有点不自然!”宋晶晶说。
“我的宋处长,你不要头发长见识短了。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有的人还想搞****的那一套;我们如果去追查,就进了人家的圈套,你查得清吗?查清了又能对他怎么样?所以我们还是静下心来,搞好我们的调查才是正事。”安小华年龄比宋晶晶大,说起话来有一股老大哥的豪气。
“安工说得对,不要被这点小事破坏了我们的情绪,只要我们搞好了调查,并厂顺利了,我们的使命就完成了。”袁锋说。
“我听你们的,”宋晶晶不甘心地说。
“安工,宋晶晶心有余悸,你就陪她去财会科查账,我到车间里转转。”
“行!”安小华回答得很干脆。
袁锋看着他俩走出去的背影,心里有些烦燥:“有什么就站出来说,明刀明枪的,何必这样!”他是一名复员军人,喜欢正面交锋。
4、
袁锋、安小华来到冷作车间,一辆辆翻斗车东歪西倒地乱摆着,上面沾满了灰尘。长椅上,几个工人在吸着烟侃大山。看到袁锋俩来了,一个矮墩墩的工人站起来,递烟给他俩抽。袁锋接过来点上火,很熟练地吐着烟圈;安小华谢绝了,他从来不抽烟。
“你们是八路军,我们是沦陷区的老百姓,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们盼来了。你们来了首先要把大楼里的那些皇军和汉奸打倒了,我们才能解放……”矮个子的工人伸直手臂指着办公大楼,愤愤然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说话还爽快!”袁锋喜欢性格外向的人。
“胡龙祥--胡传奎的胡,包龙图的龙,冯玉祥的祥。”
“这么丰富的含义”。袁峰风趣地说。
“爹妈起的!”胡龙祥干脆地说,语气缓和多了。
“我们是来了解一些情况的。”安小华说。
“民以食为天,工人只要有活干,拿得着工资,谁来当领导都无所谓,工人就是做工吃饭。”一个中年职工说。
“我们现在盼望有活干,手都闲得长嫩肉了,有的人干脆在家闲着,脑壳都睡扁了。有的人说我们落后,简直是放屁。”胡龙祥说。
“胡师傅说得对,我们年纪轻轻的没有活干,有力气无处使,是最痛苦的。”一个青工说。
“这些产品卖不出去?”安小华指着翻斗车问。
“卖出去也是贴本,卖得越多,亏得越多。”一个工人回答。
“当工人也难呀,没有活干。还能体现什么领导阶级,还能体现什么觉悟,还能说什么主人翁地位。”胡龙祥摊开双手,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感谢你们给我们说了这些情况。以后有什么事可到办公室来找我们。”袁锋说完,就和安小华走出了冷作车间。
“当工人也难呀!这句话使我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袁锋深有感触地对安小华说。
5.
宋晶晶到财会科去查账,瘦瘦的戴副眼镜的财会科科长文忠祥拿出两本账本。宋晶晶看账本是老的,账页却是新的,她举着账页对灯光一照,就知道墨水也是新的。宋晶晶是会计出身,自然知道这是新账本。她知道有的单位有两本账,一本是应付检查的,一本是自己内部用的;有人说两本账是个体户的发明,私营企业的专利,其实现在有的国有企业、集体企业也有这两手。说得严重一点,这就是腐败的根子。
“文科长,请把原始凭证,票据也找出来,我好对照着核对,以免出差错。”宋晶晶眼睛直视着文忠祥。
“宋处长真是女中豪杰,说话一针见血。就拿就拿!”文忠祥不敢正视宋晶晶,语气中一股阿谀的油味。他吩咐俩个女会计从文件柜里翻出票据凭证,一匝一匝地放在办公桌上。
“文科长,你是财会科的负责人,具有双重身份,一方面要对工厂负责,对厂长负责;一方面也要对国家的财经纪律负责。现在柳厂长已死,你如果自己捂盖子,违反国家财经纪律的不是企业而是你,这责任你负得起吗?你想想你划不划得来负这个责?”宋晶晶的话软软的,但绵里藏针,很有份量。
“那里敢,那里敢,今天我们加班也要把财会账目算得一清二楚。宋处长,如果我有半点隐瞒,弄虚作假,以后你撤我的职。”
“你相信组织,我也相信你。好,我也不影响你们的工作了,明天见。”
“明天见!”文忠祥点着头,松了一口气。看到宋晶晶娉婷地走出财会科,心里狠狠地骂“这个黄毛丫头真利害!”
第二天早上,宋晶晶刚从开水房提水回来,文忠祥已在办公室门口等着她了。
“文科长喝一杯茶吧?”宋晶晶从容不迫地把热水瓶放在柜子上,倒了一杯茶放在文科长面前。
“谢谢了,谢谢了,这么客气,真不好意思。”文忠祥侧着身坐下,接着说,“宋处长,昨晚我们财会科的三人又仔细地查了账,有几张欠款单漏算了;今天都补上了,请你过目。”
宋晶晶接过蓝色的账本,翻开最后一页,看到上面新增加的内容:
--欠市工行营业部贷款1026万元;
--欠市建行建贷本金321万元;
--欠市建材公司借款25万元;
--欠租赁公司联营款40万元;
--欠太华农机站贷款本金100万元。
以上合计1512万元。
宋晶晶抬起头来,看着文忠祥说。“再加上昨天账本上的2052万元,主要债务共计3564万元。欠银行、信用社、集体施工单位的款还不断派生新的利息。”
“实际情况是这样,没有一点水分。”
“我是相信你的,文科长,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第一手资料,这样做便于领导做出决策。我们以后还需要各方面的合作。”宋晶晶说。
“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只要你吩咐,我一定尽犬马之劳。”
文忠祥走后,安小华说,“这个人点头哈腰的,象旧社会的师爷,一副老奸巨滑的样子。”
“人有小转转,天有大算盘。只要我们立身正了,有大局观念,小转转也转不到那里去。”袁锋说。
“原来说欠款2000万元,现在查出3500万元,这个差距太大了,我们要向曹厂长汇报。看还并不并这个厂?”宋晶晶顾虑重重地说。
这时,厂办主任范家俊走进来:“袁厂长你的信。”
袁锋感到突然,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封不平常的信。他平静地说,“谢谢范主任。”接过信后就放进了抽屉里。
6、
范家俊走后,袁锋拆开了这封信:
袁厂长:
你们是钦差大臣,应该为我们职工做主,如果你们官官相护,就算我白说,但也给你们敲敲警钟。
我厂的问题主要出在厂领导头上,柳一波为什么自杀?仅仅只是因为并厂不成,那他就太光辉了。他的死,是因为有人握着他的把柄。
一次200万元的林业机械合同,厂领导就分20万元,柳一波少说也分到4、5万元。现在他一死,其他的人想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我厂连续亏损,就是被这些蛀虫蛀空了的。请你们明查!
庆父不死,鲁无宁日。
宏华一职工
袁锋看完信,陷入深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