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傍晚的小镇热闹中有种安祥,就如这傍晚的风,带着白天日头的热气,但很温软,让人舒坦得直想眯眼睛。
喜哥和杨絮在街上慢慢走着,不时偏过头,相对微微一笑。街两边做生意的,吃饭的,倒垃圾的,玩耍的,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正相处着的对象。只有他们对此浑然不觉,因为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是这样并肩走在一起的。不用说话,微微一笑就是到处花开,是一种自然,一种自得,也是一种习惯。
杨絮突然站到喜哥面前去,喜哥,我带你到西街,那儿有镇上最好吃的粽子。以前咱们都不知道。上次,厂里一个姐姐带我吃了一回,香得我好几天忘不了。我老想着什么时候带几个回去让你尝尝。这回好了,你自己来,我们到店里趁热吃,味儿更好。
老板娘正剪着粽子,杨絮无意中抬头望着店着在灯下吃粽子的客人,突然脸色大变,匆匆跟老板娘交代了一声,大姐,我们不在这儿吃了,带回去,你多拿几个,装在袋子里。
喜哥其名其妙地跟杨絮出来。杨絮着急着指着已经发黑的天空,说喜哥你怎么这样糊涂,等到这时候,天都黑了。
喜哥明白过来,微笑着摇头,意思是没事的。从刚才看见铁门开到现在,他心里的那股高兴劲儿还没缓过来。
杨絮把粽子往喜哥手里塞,喜哥,你快走吧,天这么黑,还要走这么长的路。
喜哥很不舍,他刚刚见到杨絮,估计还不到半个小时吧,比划着,表示他不怕走夜路,再呆一会儿没事。
杨絮不睬他,望着路远处的黑暗自言自语着,这可怎么好,让他到镇子上的亲戚家,我不在,很不好开口。谁能送喜哥回去?她真不知该让喜哥立即走,还是该让他留下。
想了一会,杨絮示意喜哥等一会,自己转身跑入路边一家小店。很快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支崭新的手电筒。她把手电筒往喜哥手里一塞,让他立即上路。趁现在天没真正黑透,可能还有邻近几个村卖菜卖蕃薯的民大伯大叔,这会正卖完东西往回赶,喜哥要是跟他们同路回去就没事。她看见前面正有这样几个阿伯挑着筐在走,忙让喜哥赶上去。
喜哥虽然不舍,经不住杨絮的连推带扯,接了手电大步向那几个阿伯追去,心里还荡着丝丝缕缕的温馨。
扬絮看着喜哥的背影一点点晕入夜色的灰暗里,直到那背影的轮廓完全消失,还在路中呆站。一直半揪着眉头的她,想起喜哥刚才的傻样,突然哧地笑出来。她一路走回宿舍,一边掩嘴暗笑,连洗澡都哼着歌儿。那天晚上,她梦见西村后的小山坡,她和喜哥手拉着手,绕着山坡的竹丛,树木不停地跑呀笑呀,直到两人都跑不动,累倒在树下的草地上……
虽然等了一整天,就跟杨絮走上那么一会儿,但这一会儿的甜美已经让一整天的等待变得微不足道。站了一天,脚发酸发麻,喜哥此时却脚步轻快,充满弹性,手里的手电筒随着手的摆动,有节奏地一甩一甩地,手电照出的光圈一近一远地跳跃着。喜哥好几次不知不觉走到几个老人前面去,把他们远远甩在后边。等他自己发觉身边没有人影,才不好意思地退回去,拿手电给几个老伯照着路,他们都没有带手电筒。
这样反复几次后,喜哥暗暗提醒自己,别太兴奋,他稍落在几个老伯身后,把手电抬高,让电光落在那几个老伯的脚下。很凑巧,这几个老伯是邻近几个村的,都得过小石桥。
喜哥照着老伯一个个走过石桥,自己最后一个过桥。走到桥最后一步时,竟绊了两根石条的缝隙,身子往前一扑,直直倒下去。把前面几个老伯吓得够呛。亏得已经走到桥头,身子是往前扑的,要是横着倒下去,非掉进河里不可。
喜哥很快地站起来拍拍衣服,捡起手电,照常赶路。几个老伯见他不声不响,想着没什么事,各各赶路。进了乡,就各往各的村子去。
喜哥随着手电的光圈拐入巷子时,秀花倚着门框,脖子都伸僵了。她眼睛不好,在她的眼里,天黑得比别人看到的更快,心急的时间也更长。
前面有跳跃的光点,她看不真切,但那脚步声她是远远就听出来了,喜哥的脚步声比别人踩得更实重。她想朝那个影子扑过去,这时反而迈不开腿脚了。
等喜哥走到面前,她扶着喜哥的胳膊,让喜哥挽着进门,仿佛刚刚等人的不是她而是喜哥。进了厅,喜哥坐下,正对着灯,秀花一抬头,吓得一哆嗦,指着喜哥的下巴半晌张不了嘴。
刚才在桥头那一跤,喜哥把下巴磕破了,他心里高兴,除了感觉下巴有些热乎乎的,没别的不适。一路上,血慢慢渗出,往脖子流下去。在秀花看来,血红的一大片,显得触目惊心。喜哥跑到里屋,拿出那个裂了缝的圆镜,凑着灯光一看,也有些吃惊。
秀花当下就要扯喜哥到王奕涛那儿,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还让人操心,摔成这样没知没觉的。
喜哥挣了妈的手,他现在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从镇上带回来的高兴还在心里涌动。刚刚他就着镜子细看,看起来惊人,是因为流了血的关系,其实下巴只是让沙石擦破了皮。用盐水洗洗,擦点药水就行。
这天晚上,喜哥拿着画笔第一次久久没有落在已经铺得整整齐齐的纸上,他心里那股涌动还没有停息,他对这股涌动既惊奇又无可奈何,弄不清楚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能让心这样跳腾,即欢乐又慌张,还有点说不清楚的期盼。他有半个月没见杨絮,但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小时候他到县上学校,两年前他跟老师学雕刻、学画,跟杨絮见面间隔的时间更长,那时候回来见着她也高兴。可好像跟这次不一样,至于具体不一样在哪儿,他觉得是个让他捉摸不定的东西。
夜深了,月光银凉,从窗口泻进来,流淌在喜哥的身上脚下,喜哥笔一动,画纸上落下两只清澈秀媚的眼睛,喜哥盯着这双眼睛久久发呆,嘴角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