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20岁就大学毕业了,她上的是大专,有好些年头了,如今升为二本批次,但从学历上说,姑姑只认为自己是个专科生。
刚毕业,学习会计专业的姑姑是个有些娇羞的女孩子,细数这也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去年毕业那会儿,奶奶念叨着:“你姑姑毕业那会,家里条件不好,你二叔、三叔都在上学,她三年的工资都是全交到我手上的,哪有你们现在的条件。”
当时我听了有些生气,拿到工资卡便交给家里,奶奶擦擦手,往我手上推:“浅浅,这是干嘛?发卡了好事儿啊。”
“暂时不用,放家里,你们收着吧。”
正要出门的父亲从房间刚走出,见到一张银行卡出现在视线中,瞥了我一眼,扬起眉毛:“发工资卡了啊。”
“对,刚发实习工资。”奶奶一个劲儿给我递眼色,我只好收起卡,手中攥着。
“多少?够用吗?”父亲来回打量,边理衣袖边问。
“实习只有2000,转正后3500吧,够用了。”父亲按着原先的计划出门,奶奶紧张地把卡按在我的手里说:“谁要你的工资啊,我们都有收入,好好存点儿,你姑姑那会儿,家里穷没办法,现在都是独儿独女的,还不都是给你的。”
收回卡的那一刻有些羞愧,我想这个道理自从我意识到我是独生子女时便有了:父母的都是我的,因为他们只有我。
而我呢,而刚毕业时的姑姑呢。
姑姑毕业后进了国企做会计,当时会计人才少,账目也是老早的收付实现制,还没换成现在通用的权责发生制,会计的工作量少了很多,乱账也多。初出校园的姑姑跟着四十多岁就戴上老花镜的老会计师父学了一年时间,第二年,师父让她正式伸手理有些部门的帐,直性子的姑姑耗了一个多月时间,清理了负责的一个部门的陈年烂账,理了清单交给师父,老师父很欣慰,收了账本锁进了柜子里。
“要等。小夏啊,现在的业务,你学完了,但做账一直变化着,看起来我们单位,也要变了。账目给你留着,里面的问题,咱现在不能放到明面上,你自己心里记得那句话就行了。”
“不记假账。”姑姑甩甩手拍拍灰,一个多月也算是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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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岁的姑姑回家面临的终极难题是婚姻大事。
上大学时,姑姑收到同伴男孩子送的一本书《红与黑》,翻开扉页,写着表白的话语,她是拿回家才发现了,当晚出门找公用电话,胆怯地问我奶奶她应该怎么做。
奶奶说起这事儿时,总是笑:“你没见到你姑姑那个慌乱的语气,快哭了都。”
姑姑和奶奶一块儿包饺子,拍拍手上的灰尘道:“那时候也不大。”
“哪能不大啊,往年不像现在,二十岁还没婆家,家里急死了。”
二十岁还没有嫁人,可就是一桩难事了。
二十五岁还没嫁人的我,听到奶奶的话有些殃及池鱼感。
回到姑姑身上。姑父第一次在我的记忆中出场是我小学一年级,一年级的暑假,姑姑叫教我语文、姑父教我数学,专为我一人建立的补习班正式开办。
姑父是个三七分头,个子很高的年轻男人,他出现在我家时,就浑然如同一家人了。
姑姑姑父通过相亲相识。那时的相亲流程极为简单:女方的待嫁姑娘,那些闲赋在家兼职媒人的阿姨们了然于胸,精明的眼睛四处打量着,瞧见了小伙子也到了年纪,说起来家势大小差不多,这就有点意思了,阿姨婶婶们聊天,说的全是谁家的姑娘好看温婉,谁家的小伙子精神干劲。
三说两说的,有点想法的父母与媒人凑到一块儿。
“那夏家姑娘有没意思啊?”姑父的母亲胳膊肘往外拐了下。
媒人阿姨乐了:“吃皇粮的丫头,都20了,她不愁,夏家婶子不急啊。我给你说道说道去。”
“谢谢您嘞,媒人礼少不了您的。”
“嘿,提那个,门当户对的,你家小子找到工作了没?这去说也不好说没就业不是?”
“这个……”
姑父高中毕业当兵去了,这回在山东,半年才回家一次,所以到了姑父年龄也大了,竟一直没人给他讲亲。
媒人没了法子,到我家直接说了情况,还有两年就期满,部队转业回原址,不会远,等两年也是铁饭碗。
那时爷爷在世,姑姑的事儿,爷爷奶奶递了张照片给我姑姑,她没反对,事儿便定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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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班聚上的宋一江失去了往日精神抖擞的样子,眼神没法聚焦,四处飘忽,同学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回应。
他想起恋爱了三年分手的女友,就变了个样子。
带入自己,我想失去孙延我不会有这些感觉,可能很平淡地说再见,藏在心里难过些时日就过去了,表面上依旧如常。
十几年前的姑姑姑父相识于相亲,却从未想过彻底地分开,他们相恋三年,两年异地,一年订婚,结婚时简陋地姑父总觉歉疚,但他们走了这些年,少有争吵,一家平安喜乐。
宋一江和宋怀欣却没办法用三年的回忆走仅仅一年的异地。
毕业时,宋一江家里安排他进了一家央企,宋怀欣是我的室友,她工作地在深圳,工作函下来,人就走了,彼时两人虽然因为毕业季的压力多有争吵,但没见剑拔弩张的局面,看起来和和美美,前一天宋怀欣还和宋一江如往常一样打水,在宿舍楼门口聊天,第二天宋怀欣走了。
宋一江打电话问我人联系不上,是不是关机又睡过头了。
真正睡过头的我被惊醒说道:“她去深圳了。”
宋一江挂了电话,订票去机场,去机场的出租车开到一半,人又回来了。
他打水回了宿舍,睡了些时日。
班级散伙饭时,宋一江喝地最厉害,不知情的同学提到他的事儿,均是以羡慕的语气说:这对班队要走向婚姻了。
宋一江一一谢过,敬酒,感谢完了,昏睡过去,像个悲伤于毕业的普通男生。
然而,
然而。
有多少人借着毕业哭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