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琛宫。
大伙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总之不知是招惹了哪位天王老爷,入夏以后毓琛宫就走了背运。这次看起来倒像是真的严重了,不然皇上不会那么心急火燎的陪着。要知道,这段日子,除了长宁宫的怿纯公主,没第二个人有这么大面子。尤其凝云已失宠了段时间,更是稀奇。
这么一说,倒不是祸,而是福了。
龙胤正朝太医们并毓琛宫一众下人大吼着。“她病成这个样子,怎么朕从来不知道!”
“着人去报过好些次了,总是出岔子……”桃蕊小声嘀咕道。
秋涵嘱咐过她桃蔓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龙胤脸色铁青着,回想这些日子确实有不少征兆,自己跟她置气没去注意罢了。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干巴巴地问道:“如今情况怎么样?”
詹太医道:“胡太医还在诊治,照微臣看,本来不是什么大病,只要细心调理应无大碍,但拖了这么长时间,要痊愈也难。”
“该用什么药用什么药,该如何治如何治,朕要她在入秋之前好起来,明白了吗?”
“微臣当尽力。”
詹太医退了出去。龙胤默默坐着,回忆起某些事情,后悔不迭。
这个把月来只要见了她,不是冷漠就是发火,甚至还动过手……唉,也怪她,但凡低个头,道个歉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
现在朋月宫里仍是一片狼藉。
但如今他的每一缕思维,每一次呼吸,都深深地附在了内殿中那个病危的人儿身上。
朋月宫如何,他竟可以不在乎了。
自珍儿死后,他有多久没有过这样整个人失掉魂魄的感觉了?
不,不,再怎么样那是个活生生的人,我自然应该更关心的。
珍儿会理解的。然而,我怎么还能再愧对她……
“皇上!”胡太医颤颤巍巍地跑了过来,险些扑倒在龙胤身上。
龙胤跳起来扶住了这个年逾七旬,激动的乱颤的太医院院判。
胡太医与路家是世交,对凝云每每多关心了些,但怕被人怀疑与路丞相拉党结派,总是克制的,然而今天激动过头了。
“怎么了?她不好了吗?”
“不……不……娘娘她……她……”老人气喘吁吁地,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恭喜皇上……”詹太医一脸笑容地跟了出来。
“怎么又是恭喜,哪有那么多事好恭……”
“……昭容娘娘有孕了。”
事后回忆起来,龙胤不大记得自己的反应了,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狂喜至此。然而他记得自己狂喜中几乎手忙脚乱,下的第一条圣旨是命令在场的所有人,不许将喜讯告诉她。
因为他要亲自告诉她。
之后,经小长子提醒,他的第二条圣旨是晋封她为正二品妃,由秋涵负责挑选更多人手来毓琛宫照顾路妃待产。
日后,为了这两条圣旨,他几乎后悔了一辈子。
手舞足蹈一阵后,快步走至内殿她床前,他的狂喜却又被冲凉了大半截。
床上的人双目紧锁,微微咬着唇,一双拂云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额角上还泌着细密的汗珠,一张娇颜竟如海棠落英簌簌一般,既白且寒。
几日不见,她竟消瘦了这许多。
想起这些日来自己的冷漠和方才朋月宫中的粗暴,他恨不得踢自己几脚。
“不是说无大碍了吗?怎么还不醒来?”
詹太医回道:“娘娘方才受了惊,一时气血攻心,故而依旧昏迷,但应无大碍,依微臣看,暂时不醒反倒好,醒了只怕还要痛些。”
龙胤稍稍定了心,轻轻走至她身边,见她一只纤手仍是紧紧地抓着那雪纺蚕丝背的一角,本就白的透明的肌肤如今更显病态的苍白,双唇仍是紧紧地闭着。
他又是一阵心疼,连忙轻轻攥过她的手,那手便反射似的仍是用力抓着。
抓的这样紧,是真的很痛吧。
云儿,瞧你,仍是紧咬唇的。
云儿,为什么不说呢?
饶是这样的痛,痛到心碎,仍是不说吗?
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要你说,朕都是会信的啊。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毓琛宫中的人都默默退了出去。内殿里只留着一个断肠的人,和另一个断肠的人。
烛影翩翩。
窗影连绵。
月牙从南窗爬到了西窗。
她一夜未醒,他便一夜未眠。
与此同时,没有人注意到,瑶婉仪所居永和宫的灯火亦亮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