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月宫。
她不曾进来过,只是从宫女们的闲谈中听到些只言片语。
感觉上那是个纯白的世界,如同老天爷在屋顶里下过雪一样,一切家具都是用玉板、珍珠、蛋白石和白银打制而成的,所用丝绸棉布也均是白的。人们说,怀欣皇后并不是个有洁癖的人,然而她房中的白事素物就总是白的,一尘不染,甚至不需打扫。
她去世之后,朋月宫里就悬起了长长的白纱,仿佛将这座纯白的宫殿与外世隔绝了起来。
龙胤下令在里面摆上了一排排玉砌的什物,大约是希望怀欣皇后回来。
凝云穿过长长的廊厅,只觉得夜晚中的朋月宫全不似外人形容的圣洁,倒有几分阴森,让人起鸡皮疙瘩。
尤其现在,她每向前走一步,那哭声就响一些。
终于,似乎无穷无尽的廊厅也来到了尽头,她走到了哭声的源头。
她屏住了呼吸。
正殿中果然有一个女人,长长的乌发披散下来,白色的衣裙。她坐在地上,伤心地抽泣着。
“你……”
听到声音,女人抬起头来。
她险些晕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怀欣皇后正坐在她的面前。时至今日,她才真的体会到那两个人有多么相像。
“瑶婉仪?”
她走了过去,近距离地瞧着那张脸。“你在这里做什么?”
“怀欣皇后?怀欣皇后?”流莺语无伦次道。
凝云骤然明白了。有人告诉了欧阳流莺关于她得宠的真相,还领她来看了朋月宫。
如果流莺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后有这么痛苦,她或许也对龙胤动了真心吧。
她忽然对流莺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于是伸出手去,温柔地理了理她的头发。“我知道的……”
流莺无反应。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她也说不清楚,但就是不对。
流莺仍抽泣着,一双杏目含霜了一般,那张朱颜更是水洗过似的,妆容俱是花的,黛色的眼妆溶在了她双瞳边上,如暗夜织成的黑雾,一对皎月近旁的乌云,满载着秘密与不祥。
她并不全是伤悲的,凝云觉得,更多的是一种冰碎山崩于前般的不可承受和颓溃,如同天忽而裂了,发现了顶上无边的黑夜。
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一个人,你当然希望他爱的是你,是真真正正的你。”她轻轻地说道。
然而流莺猛地站了起来,夺门而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莺!”凝云唤道,刚要追出去,却被绊到了。她伸手去摸,摸到了一块冰凉滑腻的东西——玉。她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踢到了另外一块东西。那东西飞起来,落向不远处的地面,一道闪光的弧线过去后,砸向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
她忽然毛骨悚然了。
朋月宫正殿的地面上,裂石,断珠,碎玉,零落地躺在地上,犬牙一般狰狞,恰恰凸显出刚刚有人把它们毁掉时的疯狂。
她茫然地四下张望,两列红木架子映入眼帘,它们倒在地上,横七竖八。本来该在那里的东西如今都垂死地碎在了地上。
她真的怕了,重重地向后退了两步,却撞上了什么。
回头,她才发现自己撞上的是一个人——一个高高大大的人,一个她**想,夜夜想的人,一个……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从牙关里挤出来这几个字,声音已透着绝望般的沙哑和歇斯底里。
他的眼睛是红的,眼角几乎要裂开来,两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肩,要把她捏碎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放开我……”她拼命挣扎着。
她想要逃,她从未见他如此疯狂过,兰才人中毒,佳贵嫔受辱时他都没有过的疯狂。
那是一种极致的愤怒和绝望,她真怕他会把她撕碎,就像这地上的碎片一样——
碎片。
原来他以为是她弄出的。
“不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求求你,放开我……”她头晕目眩,喉咙里又泛起了血气。她生怕自己会一口血吐在他胸膛上。
“走!”龙胤将她推开,俯下身去,狂乱而徒劳地捡拾着地上白色的晶体,手被玉器锋利的边割破,鲜血渗了出来。
傻子……这么多怎么捡的过来……你看你的手都划破了……
她试图去拉他,然而刚一低头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