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琛宫。
“现在我终于可以明白了罢……”凝云自言自语道。她亦不愿再费心理清自己的感情,为此她应该感谢佳贵嫔——一切都已摆在了桌面上,倒省得她自己去徒费功夫了。
桃蕊走了进来,眼睛红肿着,手中的托盘里端着个手巾把子。她强忍住呜咽声,用毛巾轻轻地帮凝云敷着脸颊,然而手抖地厉害,凝云不舒服地动了一下。
“奴婢手粗,弄痛主子了么?”桃蕊慌忙后退,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没有,”凝云的笑容一如从前一样矜持端庄,“可你这丫头本就不是做这些事的人,只叫秋涵和桃蔓来做罢。你去……”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咳喘淹没了,她又顺手拿手帕来捂嘴。
桃蕊见了,忙上前来轻拍着她的后背,伸手去拿用过的手帕。凝云顺势递了过去。桃蕊接了,打开看到了上面的血迹,大惊失色。
“主子,这……”
“不打紧,你莫要说出去。”
“这如何使得?咳出了这许多血来,奴婢不知主子病到这步田地了。不成,奴婢现在就去太医院,拖也要拖来一名太医。”
“我病了不是一日二日了,你与桃蔓去请太医哪一次是有结果的?何必多费这周折?”
桃蕊本就不是机灵的人,听了这话也没了主意,只又悲又气道:“这太医怎么就这样无情?每次去时,李太医总是推说长宁宫有事,景澜宫有事。佳贵嫔那里没事也要弄出些事来,偏主子真的有事却没人来管……”
凝云原本任她发泄,听着听着却听出了一丝不对。
“慢着,你方才说哪位太医?”
“就是李辅之李大人。”桃蕊随口答道。
李辅之?这便是不对中的不对。
桃蕊还在骂着,凝云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掐指细算自她得病以来的点点滴滴,渐渐地,一些平时为她所忽视的蛛丝马迹连成了一条隐约可见的线。龙胤来毓琛宫一夜冷落她怎么会传得这样快?龙胤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长宁宫?甚至,她的病究竟是不是体弱所致?
如同拼图一般,凝云的回忆一点点拼凑在了一起,她终于窥得了整件事情的轮廓。
“桃蕊……”
“什么事,主子?”桃蕊顺从地答道。
凝云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缓言道:“我才想到,民间流传着一个偏方,对我的病症有好处,你这就去抓药。”
她信口说了几种名贵的药材,知道桃蕊不会容易弄到。
桃蕊走了之后,她迅速地从旁门出去,向勤义院跑去。
圣泽宫,正元殿。
“瀛部的公主和随同使者月内即可进京,臣已知会各院安排好相关事宜,迎接瀛部送亲队伍。”欧阳剑锋面无表情道。
“很好。李将军那里有没有消息?”龙胤问道。
“陛下放心。李将军的表文每二日一趟。据他所报,这段时间他代表天朝,代表吾皇在各部族身上下了足够的力量,切断瀛部可能的第二手准备,以保万全。南疆各部族的反应也相当恭顺,算他们识得事务,懂得择木而栖。另外,李将军还建议陛下增派驻兵,对各部族只行保护之名。此举不但震慑各部族,对瀛部也不啻是一种示威,暗示其不可轻举妄动。”
路丞相在一边听着,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这李拓果然是个人才,有勇有谋。良将遇贤主,他终于可得发挥才干了。”
龙胤深知路丞相个性,听得出来他话中有话,于是会意地微微一笑,问道:“既是贤主,便不会介意直言进谏,卿家有话何不直说?”
“陛下何以见得那李拓对陛下忠心,还如此重用他?”路丞相正言道。
“卿家有何高见?”
“依臣看,李将军是重知遇之恩的人。但只怕对其有知遇之恩的,不止陛下一个。若他对旧主还有万分之一的忠心,便不会对陛下忠心不二。”
龙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逼他说出这缘由。几年了,那件往事的伤依旧没有痊愈。
“那么朕只问丞相一句,你是否认为李拓是朕不可多得的人才?”
龙胤满意地看到,虽然他很不情愿,但正直的品性仍使他中肯地答道:“不错。”
“那么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臣愚鲁,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龙胤轻捏着自己的下巴。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他正在思考,而且他已下定了决心。“既然不可多得,就机不可失。既然要定了这个人,关键就不再是他今时今刻是否对朕忠心不二,而是如何使其对朕忠心不二。”
略一思忖,他提笔准备写下一条圣旨,却发现那方紫玉砚台不见了,忙唤来了小长子问询。
“皇上不记得了么?那砚台被皇上摔坏了。”
龙胤怔了一下,随即想起了经过。不论他怎样抵抗,那个纤柔的身影就那么走进了他的脑海。尽管她在他面前耍脾气,扮矜持,尽管她口口声声侮辱佳贵嫔,几乎称得上盛气凌人,但为什么想起她时,浮现的仍是那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她?一双深如秋水,明如皓月的瞳孔中如此深切地写满了忧愁。
勤义院。
凝云不费什么事就问到了她要找的地方。站在那个简陋的房间门前,她轻轻地推开了门,屋里的女子正在专心致志地绣一面双龙夺珠屏风。她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了凝云凝重的目光。
“没有想到本宫会再来找你么?”
“是奴婢失礼。昭容娘娘还了奴婢清白,奴婢应去道谢的。”
“道谢的话不必多说了。只是眼下,本宫又有事情要问姑姑。”
“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雨溪请凝云坐下,关上了门。
长宁宫。
一阵落寞突袭上佳贵嫔的心头。
仲夏时分,艳阳影清风,倚西窗向外望去,朱红的牡丹花、炫紫的丁香花、鹅黄的杜鹃花正是容姿成仙,清澄若水,魂香似梦的时节。
美人对花,正是一对摄魄,两相倾国。尤其是佳贵嫔这样艳丽袭人的女子,天生是要艳丽的花朵来配的,正红大紫鹅黄,皆是尊贵非常的主色,有谁比她更配的起么?淡淡如对镜,喃喃若无语,泫泫如欲泣,戚戚若相嫉,嫉的究竟是什么呢?
云破月来花弄影。
她自是欢喜的。
一向欢喜。
安琪轻轻走近,低声道:“主子,弄好了。”
佳贵嫔回头,注视着安琪手中捧着的碧蓝诃子乳白纱,华美的宫装上并无半分装饰,只美在娇柔宁静,恰似它主人的典雅高华。
摇曳是曾摇曳过的,多姿是曾多姿过的,然而一场大雨,伴着雷鸣,无可奈何亦要落去,也是它无法的事。佳贵嫔以指尖抚过这衣裳,优雅而愉悦,摄人心魄的美丽微笑再一次漾开她的唇角。
“已派人去延僖宫了么?”
“派了。晴贵人一会儿便到。”安琪答道,一双杏眼中的笑意与佳贵嫔竟如出一辙。
再次的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何溥畅便如当年的兰才人或雨溪,是要与路凝云陪葬的牺牲品。
“晴贵人到。”宝琪进来通报道。
佳贵嫔以手扶了扶头上的赤金百合如意簪,几缕青丝被挽至耳后。
“快请。”她盈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