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篪醒来时,已经是夕阳满山了。
他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坐在一把硬得过分的椅子上,腰酸背痛,呲牙咧嘴。他转了转脖子,环顾着四周。屋里没有人。这里应该是一间寝室。而且是一个女子的寝室,室内虽照一般宫殿比要简陋,但布置得柔和而整洁,且弥漫着一种少女闺房应有的清新香气——
香气!
龙篪猛然想起了发生的一切。他此刻是被绑在后宫的沉香阁中!天哪,皇兄每每嘱咐他性子不要一根筋似的太执着,他居然还不承认。若不是他硬要搞明白“那个人”,又怎会耽搁在宫中了这一整天?自己受点皮肉苦事小,皇兄的计划被人发现了事大!
想到这里,他开始试图挣开绳索。奈何绑他的人对于如何打结似乎相当在行,这绳子就是解不开!他如同困兽一般低吼一声,垂头丧气了。
这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材纤柔的白衣女子精灵一般飘了进来,走到他面前,带着迷惑的神色打量着他。
淡紫色的眼珠,浅棕色、波浪似的长发。
龙篪与她对视着,忽然陷入了回忆中。
那就是不久以前啊,我竟会想不起了……
三个月前的苏州……英雄救美……算是吧!龙篪痴痴地笑了。
龙篪有些怜惜地瞧着身边的女孩,关心地问道:“还疼吗?”
女孩似乎不以为意:“不疼。”
龙篪痛心地打量着她颈上,臂上的累累伤痕,看得出来,有些是新伤,有些是旧伤。这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伤痕估计也不会少。
“怎么会不疼呢?”他带着些责怪的语气,“这些是怎么弄的?”
“刚才你不是看到了?”她仍旧没有表情。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因为我长得这副样子。”她将栗色的长发甩至肩后,注视着远处地平线的眼眸空洞而无神,“因为我是巫女。”
“你长得并不难看啊。”龙篪随口接道,心里琢磨着“巫女”这个词,颇不平地道:“你是巫女也好仙女也好,都不能被人这样折磨。”
“你的家人呢?他们怎么不保护你?”
“我不要他们保护。”
“为什么?”
女孩冰冷的脸上这会儿才有了点感情,她喃喃地道:“爹和娘,还有哥哥姐姐已经被我拖累了,我不要再给家里添麻烦。”
龙篪本想指出给一个看上去不超过十六岁的瘦弱女孩提供庇护并不是麻烦,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决定不与她争辩。
“你家在哪儿?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自己会回去。”女孩抱着膝。
“那些人要是再来怎么办?”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不会的。”
龙篪有些生气了。他眼前又浮现出刚才的场景——足有十个人,年龄最大的不到二十,最小的怕是连十岁都不到,围着她。他们用石头砸她,用烙铁烫她,用柳条抽打她,嘴里骂着最恶毒的字眼。
“那些孩子是学他们父母的,只是觉得好玩。你刚才打跑了他们,他们怕了,至少今天不会再来。”女孩不耐烦地解释道。
龙篪不明白一个孩子受这样的折磨怎能如此安之若素。
“你叫什么名字?”他很奇怪自己现在才想起来问女孩的名字。
“我累了。”女孩淡淡地答道。
直到她身上的异香飘远了,龙篪才明白,那是一句告别。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龙篪轻声问道。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婉依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抱着臂问道。
“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你看上去……不一样了。”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我想不到你居然会武功,还是个高手。”
“别让我再问一遍。”
“没想做什么。”
“那为什么鬼鬼祟祟地在墙头上偷看我那么长时间?”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刚才醒来时,龙篪就已经明白了——是她故意用计引他进来的。但他仍不明白的是,自己轻功也算得上了得,且小了万分的心,怎么还会被发现呢?
“少废话。”婉依厌烦道。“我在问问题,不是么!”
“好好好。”龙篪投降了,他从头讲起,如何见了她觉得眼熟,如何想确认云云。好在这经过并不复杂,她不动声色地听着,似乎信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人。”她再次打量着他。
那个人。
龙篪确信自己爱上这个称谓了。
“你既然会武功,为什么不反抗?打倒他们易如反掌……”他问的是三个月前的那件事。
“那时你出手相救,我感激的紧。”她答非所问。
“……就算打不赢,至少也让他们忌惮些,就不会落了那一身的伤,让人牵肠挂肚的……”龙篪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由自主地难受。
“你到底是谁?”婉依问道。
“你也没告诉过我你是谁。”
“你没问,我问了。”
“我就是当今圣上的四弟,平江王。”
婉依似乎思索了一下,不太相信地瞄着他,“那你说说看,平江王叫什么名字?”
听到有人这样郑重其事地问他自己的名字,他觉得有些好笑。“我是龙篪。当今圣上的名讳是龙胤,十五岁即位,十五岁大婚,十六岁亲政。”
她这才信了。“你都看到些什么了?”
“你在种花。”龙篪故意轻描淡写道。
“就这样?”
“就这样。”
“你会告诉皇上吗?”
“告诉他什么?”龙篪哑然失笑,“告诉他你在种花?”
“不告诉最好。”她转头向门走去。
“你不替我松绑么?”
“不。”
“那要绑我到什么时候?”
“天黑再说。”
“天黑你才放我走?”
“不能让人看到你从我这儿出去。”
龙胤调笑道:“好啊。不瞒姑娘说,我从小就做着让仙女绑走的梦呢。如今,求之不得。”
听了这轻薄至极的话,她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转身飘出了寝室。又是一股暗香袭来,龙篪心道,一定是这女孩的香料用的太猛了,不然他怎么有种醉了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