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琛宫。
凝云端坐在软椅上,面前站着的身材容长削瘦的女子,正是许久未见的雨溪。上次见面时,是在云通阁里,那时她披头散发,遍体鳞伤,痛哭流涕。这一次,她身上穿的只是粗布衣裳,全身上下珠翠皆无,但干净整洁,让人一看就可知她性格中的一丝不苟。
“这些日子累了你了。”路昭容柔声道。
“奴婢可以忍受,只求有一天,能有一位智慧正直的主子还奴婢清白。”雨溪似有所指地道。
“本宫何尝不是如此呢?”
“娘娘贵人天命,哪是奴婢比的了的?”
“贵人尚且不知是不是,天命,就更是不敢盼了。”凝云一改柔和的眼神,逼视着雨溪,“本宫从不信那些虚妄之言。人活在世上,想要战胜敌人,能靠的,唯有互相协助。姑娘是明白人,不需本宫多言。”
“奴婢愿为娘娘效劳,只要娘娘能还奴婢清白。”雨溪激动地跪在了地上。
“你要如实回答本宫问你的问题。”凝云低声道。
“是。”
夜渐渐的深了,紫禁城中,不眠的人又何其多呢!
雨溪已经走了一会儿了,凝云仍然不能入睡,只坐在窗前默默不语。
“果然与主子想的一样。”秋涵喃喃道,“可畅韵砂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中还有别人,而且那人在暗处。”凝云捻着纤指,凉意丝丝入心,“竟比我料想的还要复杂。这样一来明处的人除了,暗处的人可怎么好呢?”
“不管怎么说,至少明处的人不能久留。”秋涵坚定道。
“是啊……”
“还有一事……奴婢刚刚才听说,瑶贵人今晨被晋为瑶嫔了。”
“应该的。”
“主子不想将此人收为己用吗?”
凝云不答话,又沉思了起来。“欧阳流莺……”
景澜宫。
又是请安的日子了。
严寒已经有消退的迹象,宫里的万物也似乎嗅到了一丝春意。景澜宫窗外的迎春花茂盛地开着,远看是金黄色的一片,如朵朵金云,轻盈而高雅。金黄的迎春花边上仿佛衬着粉红的底子,正是那笑春风的桃花。明黄与水红交织着,缠绕着,花朵如精灵一般娇笑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尘封一冬的生灵们重新来到了天地间,为皇宫中的人们装点繁华和谐的假象。
黎芬仪正坐在皇后的身边的上座上,幸福地被嫔妃们簇拥着问长问短。
在六宫之中,如果能生下皇子,是比得宠还要管用的。
在好奇或羡慕的眼神中,有一双是最纯洁也最热烈的,那就是从未被临幸过,但依旧快乐的晴常在何溥畅。
“要真有个孩子,可得多好玩啊?”她盯着黎芬仪已经有月份的腰身道,“从小到大,我喜欢的就是新生的婴儿呢。”
“妹妹这么喜欢,就让他唤你姨娘可好?”黎芬仪打心眼里喜欢善良的溥畅。
“真的吗?”溥畅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了,“真希望是个小皇子,男孩调皮上来才更好玩呢?”
“瞧你,一口一个‘好玩’,那是个孩子,哪能说好玩呢?”
“可就是好玩嘛!我也有一个就好了……”
皇后瞧着一脸天真的溥畅,隐隐的不喜欢她纯真的笑靥。她的眼神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觉得个个都那样扎眼。尤其是那个瑶嫔。每次看到瑶嫔的脸,皇后都觉得一阵心惊胆寒。
她恨恨地想道,珍儿,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吗?
这边正聊的热闹,屋里的另一角也不冷清。芳贵人林若熙看上去难得的心情好。拖了数日之后,敬事房终于上了她的牌子。她似乎再也不想来讨好凝云,只是眉开眼笑地与最近盛宠的瑶嫔欧阳流莺聊得热闹。
“瑶姐姐可听说宫里的传言了?”这时若熙并不再似前两日的谄媚,甚至端着些架子。
“妹妹指什么?”流莺不卑不亢地笑道。
“宫里的丫头宫女们都在说,不知怎么的,当今后宫中居嫔位的小主有送子观音照顾。”
“是吗?”流莺保持着得体的好奇。
“姐姐瞧,洛妃、凯婕妤都是在做嫔的时候怀上的龙种。黎芬仪也是。就连那个冷宫中的伊嫔都怀上过。”
“看来真的是如此。”
“姐姐如今也居嫔位,又得皇宠,说不定,好事也不远了呢。”若熙笑眯眯地道。
“承妹妹吉言了。”流莺笑道。
“芳贵人真是会讲话呀。”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
若熙不瞧也知道是谁。果然,是最近亦春风得意的倪良媛,旁边跟着戴选侍。她见若熙瞪她,反而得意,接着道:“只可惜贵人的花言巧语传不到皇上的耳中,不然,皇上岂会不踏进贵人的信宜馆一步?”她一双圆眼媚笑着,似乎希望若熙再次大发雷霆。
这次她却失望了,因为若熙闻言笑了回来。“良媛说的是。妹妹相貌粗俗的很,偏还笨,讨好人都讨好不来。可说来也怪,皇上偏偏赐了个封号给我,还赏了信宜馆。姐姐冰雪聪明,又讨人喜欢,怎么这两样都拿不来呢?”若熙故作天真地睁大了眼睛。
倪良媛脸色一变。没有封号,兼仍居长**,这确实是耻辱两桩。若熙的话刺到了她的痛处,又让她无可辩驳。她求助似的看向戴选侍,对方却一脸茫然道:“是啊,皇上怎么还叫我们住长**?”
瞧戴选侍的神情,她根本没听出若熙的讽刺。
若熙暗笑,想不到这人如此愚笨,选秀时也能被选中。
倪良媛也觉丢脸,刚想发作,流莺却一步向前,拉过了她的双手,柔声道:“倪姐姐听妹妹一句话好吗?”
倪良媛似没料到流莺会向她示好,呆呆地看着她。
“我们同为后宫嫔妃,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远离家人在这深宫中,大家都不是容易的,互相之间更该体谅才是。皇上的恩宠只是一时,终究不是一世,从今往后几十年的光阴,若不结下几个以真心相对的姐妹,哪里熬得过这一辈子呢?流莺虽不聪明,但有一点是懂得的,那就是谁也不该为了虚华抛弃本该有的珍贵情谊。”流莺恳切地看着倪良媛,真诚地说道。
倪良媛仿佛哑了火,不知是该战还是该和。戴选侍倒傻傻地接了一句:“也是哦,我怎么没想到?”
一句话似乎点醒了倪良媛,她匆匆转身走了。
若熙惊讶地看着流莺,刚想赞她厉害,却发现她并非假装。
流莺的眼神中是真真地刻着那种惋惜之意的。
“姐姐方才的话……”她迟疑道。
“妹妹觉得哪里不在理吗?”流莺温颜答道,仍是从心而发的真诚。
这个欧阳流莺似乎有点不一样了,若熙飞快地回忆选秀前在长**和畅安宫的日子。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凝云在旁边从头到尾听到了这段对话,心生惊叹。以她洞若观火的锐利眼光,如果欧阳流莺是在表演,她不会看不出来。
收为己用。她还在思索着这之间的可能性。
这时,皇后一声令下,要她们各回各宫了。凝云向秋涵使了个眼色,秋涵心领神会地向一个人走去。凝云自己,则朝如众星捧月般的黎芬仪走了过去。走近了,她才发现,佳容华正站在黎芬仪身边。
“芬仪妹妹最近身体好吗?。”凝云笑问道。
“谢昭容娘娘关心,有皇上洪福保佑,自然好的紧。”黎芬仪不明白她的用意,中规中矩地答道。旁边的佳容华冷眼瞧着她。
“本宫已经责令了御膳房多做些有营养的。但如果还有什么不可口的,只管开口便是。”
“臣妾遵命。”黎芬仪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凝云并未夸大,她确实着人将黎芬仪的膳**心重排了一下,效果也甚好。
“今天天气甚好,空气也新鲜。芬仪陪本宫去福香亭坐坐赏花可好?”
“这……”黎芬仪求助似的看向佳容华。
佳容华冷语道,“芬仪胎仍不稳,怕是不能疲劳。”
“正是,娘娘好意臣妾心领了。”黎芬仪抓住了救星似的道。
“瞧本宫,居然不懂得有孕的人不能劳累,”凝云讽刺地回答道,“桃蔓桃蕊,还站着做什么?”
桃蔓和桃蕊闻言忙乖巧地挽起了黎芬仪的胳膊,一边一个,态度极为殷勤。桃蔓更是讨好地笑着道:“奴婢们伺候着小主。”
见此状,黎芬仪说什么也不好拒绝了。
佳容华话里有话地道:“来景澜宫请安还带着如此多的帮手,昭容娘娘还真是用心啊。”随即笑了,“既然这样,臣妾也眼馋了,干脆陪着二位姐姐去赏花好了,娘娘可不要拒绝。”
凝云心下气恼。但这里是景澜宫,皇后和佳容华的地盘,若不后退一步,她今天是带不走黎芬仪了。
“妹妹也来,那最好不过了。”她笑答。
秋涵回到了她身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