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泽宫,正元殿。
金漆面的奏折大大小小凌乱地摞在御书房的红木书桌上。龙胤只觉一阵烦躁,拿起一折翻了几翻,并无一字看的进去,于是仍是扔在一边。如此着过了半晌,事情一件都没有解决。他也痛恨这样的自己,但就是没有办法,反而进入了恶性循环,越是骂自己无用,越是看不进去。
这是平生第二次,他让自己的感情乱了理智。上一次,是珍儿“死”的时候。
俄而,他终于抑制不住怒气了,甩手掀翻了桌子,笔墨纸砚统统翻倒在地上。响亮的声音更加刺激了他已经紧绷的神经,他愤怒地抽出案上的剑。眨眼之间,正元殿里的高山流水金纹屏风已断裂成了几片。
这时有人鼓掌。
好啊,倒要瞧瞧撞在枪口上的是谁。龙胤怒道:“是谁鬼鬼祟祟的?出来!”
那人走进门来,是李拓。
二人四目相接,彼此都想起了旧仇故恨,眼里射出了凌厉肃杀的锋芒。李拓先开口了:“好啊,果然这些个文具屏风也惹着了皇帝陛下,论罪当斩。”
“朕留着你的命到今日,不是要听你出言不逊的。”龙胤冷笑道。
李拓也怒了,眼睛血红。“我的命是你留下的么?为了皇位,兄长你也杀得了;为了铲除异己,弟弟你也舍得送入苏州那个贼党的虎口。你手底下,本就血流成河了。真是可怜,为了保住你的宝座,你做的可谓多了。到头来,不过证明了你自己不是这块料,为个女人颓废成这样,若是龙晟,难道会……”
这话真真正正地打到了龙胤的痛处。他一语不发,然而眼睛也血红了。手腕暗暗使力,宝剑就唰的一声指到了李拓的喉咙。
李拓见状,讥讽道:“还想较量一下么?几年前我在你背上留下的印记,还嫌不够?”
龙胤冷笑一声,又自案上取下一把剑,丢给李拓,闪电般挺剑向前。李拓暗暗发笑,后退几步到了庭院中,举剑还击。侍卫来救驾,却只见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深蓝一个明黄,两股旋风一般,杀得难解难分。
朋月宫。
寝殿内的紫光已是一波高过一波了,排山倒海之势直撞击着凝云的心房,她来回踱着步,心急如焚。看看日晷,下朝已一个时辰了,他随时可能来。溥畅还未回来,凝云心知她赶在若熙前面的机会不大,只愿太皇太后能晚来一刻。
只怕到时略有差池,就要搭上珍儿和婉依两条性命。
时间已经太久了……她伸长了玉颈向内殿中望去,却被光晕了眼,什么也瞧不见。她心急火燎地左右踱了几步,如今已是五月,晌午的傲阳炙烤着庭院的石子路。不知觉之间,她已香汗淋漓,轻纱紧贴着纤肩,只觉炎热难耐。
双眸茫然地四下望去,才发现宫门都没有关上。
朋月宫虽地处偏僻,亦有可能有人听到声音过来好奇地向门内张望。她疾步上前,刚要将门合上,右腕却被一只枯老却有力的手抓住了。
凝云举目看去,倒吸口冷气,只觉脊背一阵阴凉。
是太皇太后,身后跟着若熙和十数名内监宫女,溥畅被一名凶神恶煞的内监紧紧攥着细臂,满面的惊慌。
仍是挡不住了啊。凝云方要启唇说什么,却被太皇太后狠狠甩开,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你好大的胆子!”太皇太后喝道。话罢再不瞧凝云一眼,疾步上前,一行人径直要走进内殿去。
凝云一阵心惊,艰难地站起身来,拦在太皇太后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拉着她的衣角求道:“不能……不能进去!求太皇太后听臣妾解释!”
这时紫光突强,如熊熊烈焰心部最盛的一抹烈热,几近成燃。空气再度灼热了,珍儿又是一声痛吟,揪起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太皇太后自然最是心痛焦急,见裙裾仍被凝云拉着,怒道:“来人!给我拿下这罪妾!”
凝云知道此时内殿中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若此时受扰,珍儿必死无疑!
眼见两名气势汹汹的内监已扑了过来,她定然站起身来,两根纤指夹起方才被她收入怀中的玉牌,唰的一声亮于众人面前,弧光一道,竟被紫光染上了些绛晕。
在场者无一不认识此物,纷纷诚惶诚恐地跪下,山呼万岁。
太皇太后冷笑道:“怪不得你有恃无恐至此,原来是因了这玉牌!路家我且留着,却不料你这样来报答!玉牌又怎样?若是先帝在此,定不会容你对珍儿下此毒手!”
凝云后退一步,牢牢堵在门口,脊背直挺,眼神冷冽而坚定。
“请太皇太后相信臣妾,此刻若强行闯进去才真是对贵妃下毒手!臣妾绝非危言耸听!”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自没有信她,不是没见过大阵仗的人,怎么会被她一个弱女子吓住?即使那弱女子手中持有玉牌。
她轻翕薄唇,声音森冷而慑人。“本宫撂下这句话——今日朋月宫中,本宫要你们不惜一切救出欣贵妃,一切后果有本宫承担!”她身后的侍卫俱是她多年心腹,如今听得此话,便懂了意思。
寒光划过凝云的眼睛,四把剑锋齐齐亮了出来。仍持着玉牌的手在微微颤抖,溥畅袖畔垂下的流苏都在瑟瑟发抖,绝望的眼神烧着她的心。
紫光仍盛,她还能撑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