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琛宫。
凝云使桃蕊去延僖宫请来了溥畅,与她商量。凝云并没告诉她详细,只说起了婉依医术甚异,或许有太医们不知道的奇法。初时闻得此法,溥畅频频摇头,一双纯眸写满了担忧。
“姐姐你知不知道,若是成功固然好,但若不成,欣贵妃的状况,焉知不会更糟呢?”
凝云颦眉。“你并没见到她如今的状况……再糟也糟不过如此了。”
溥畅并不知她究竟用了何法,但素也相信凝云的心智,故没有再劝什么。“那么……姐姐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凝云踱了两步,极力压着语中的苦闷。“朋月宫中的人都不打紧,容易说动,可如今皇上……是下了朝便去朋月宫的……又因了前日的事,不许我再去朋月宫。可若到时只留明嫔一人,若有什么事,她不懂得应付,因此我又是不得不去。所以,我只需要一人,帮我将皇上拖在圣泽宫中,这样才有时间……”
溥畅一旦全心全意信了凝云,便开始极力为她想办法了。
“此事……我倒有个主意,前些日子听秀殷说,李拓将军那里似乎也有些事情……”
朋月宫。
凝云携婉依踏上殿内的石子路时,秀殷公主已等在门前了,俏然独立,身量比凝云记忆中似乎又高了些。远远一望,鹅黄的云燕细纱云肩柔柔贴着香肩,抹胸湛蓝的纱缎轻绡诃子,一朵白玉兰珠绣灵动小巧,通身瞧去,竟是宁静蕴容。
近处来看,那双豆蔻时略显浮浅的入画眉目,如今也添了柔致的风韵。转念便想到前些日子闹的沸沸扬扬的婚事,想秀殷不过十六的似花年华,成婚后真真有了小女人的几分媚熟。
然而,她素白颜上半点脂粉不施,头上亦只盘个简髻,无珠钗簪饰,只以两条缟色丝带作饰,又斜配一支白菊。凝云知道,这是在为她的亡后姐姐默默致哀。
秀殷与她,本就不近,如今有潸皇后和欣贵妃两位姐姐的悲剧,她怕是更加不会亲待凝云了。尽管有溥畅从中斡旋,凝云仍惊异她会帮自己。
婉依在凝云身后,手里提了方木的盒子,屈膝施礼道:“嫔妾参加公主。”仍是冷冷的语气。
凝云素知婉依如此惯了,只怕秀殷的傲气端不住。
秀殷果然回以冷冷的目光,水袖一扬,便越过凝云,挺着纤背立在了婉依面前。婉依身量要高过她不少,却压不得她凌然的气势。
“溥畅以命作保,说你办得此事,我只信了她。”秀殷目光似剑一般直射婉依眼眸。“若有半分差池,我要你偿姐姐的命。”
话虽是对着婉依说的,凝云心下却明白的紧,这是冲她来的。婉依目光仍是游离,秀殷狠狠的威胁,不能伤她半分。
“嫔妾当尽力。”婉依道。
秀殷这才撤回了威胁的目光,转头看向凝云,冰冻一般的敌视。
“我会按先前说好的做,”见凝云要道谢,她抬手止住,“你不必谢我,我做这些本不是为你。如今这样的惨剧,虽不是你害的,一切也因你而起。我是为二哥和姐姐。”
凝云叹气,若有机会,只愿她的真心能融化秀殷心中恨的寒冰。
“李将军……会按我们说的做吗?”
“我与他说过了。”秀殷答道,“他不置可否。虽不知道原因,但我看的出,他不喜欢二哥,就如同我不喜欢你一般。然而,我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
凝云点点头,引着婉依欲向寝殿中走去,却被秀殷拦住了。
“等等……里面还有个人,我也是没有料到……”瞧秀殷一副狐疑的样子,凝云有些意外。难道又有什么节外生枝?
正疑着,一个清亮脆生的娇声响了起来。闻声,凝云惊的掩口,秀殷不快蹙眉,婉依更是不屑地撇了撇嘴。三人都听出了这是谁。
“嫔妾参加贤妃娘娘。娘娘金安。”
暖珠色银纹百蝶裙袍,搭了浅朱赤的琵琶襟上裳,芳容华林若熙在如今这冷落凋谢的朋月宫庭院中更显榴花一朵般,芳馨满体,红华曼理。
凝云是万未料到若熙会出现在朋月宫,愣了一愣,端端稳住,只回笑道:“容华妹妹果然也是个姐妹情深的,一大早便来瞧贵妃了。”
若熙哪里是可糊弄的人,秀眉一挑,纤指点点凝云身后婉依手中提的盒子,另一手轻摇罗扇。“嫔妾空着双手便来了,哪里及的上贤妃姐姐细心,还预备了东西呢。”
婉依是个任人说不会生半点脸色的,凝云也端的住,秀殷却忽的变了脸色。若熙马上抓在眼里,疑色顿生。
“嫔妾不敢造次……不过,如今贵妃若此,嫔妾不敢推其责……”若熙忽而正了色,又让凝云诧异了。回想起中秋夜里佳妃的话——朋月宫那夜玉碎珠毁,是林若熙做的,整件事亦是她捅开的……凝云见若熙此刻满脸的真色,便明白了——她亦内疚自己成了整桩事件的导火索,如今大概是真真在关心珍儿了吧。
想到这里,她暗暗叫苦。见若熙方才的秋波一荡,她显是对婉依手上的东西起了疑心,如今若让她知道了,难保不又是登时的四散谣言。
时间已耽搁许多了,不容再有失。凝云使给秀殷一个眼色。
秀殷立时得义,冷言道:“容华可走了,我想与贵妃姐姐待上会子。”秀殷性子也素是不让人的,说出如此霸道的话来,亦不意外。
若熙笑笑。“公主真是偏心,不让嫔妾留下,却要贤妃和明嫔陪着。贵妃如今仍是不好,若是出了什么事,公主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话里是明刺凝云意图不轨了。凝云暗自掂量着秀殷的信任究竟有多少分量,会不会因了若熙的挑拨而中途迸灭。
秀殷紧咬了樱唇,似乎徘徊不定,半晌才挤出话来。“容华不必说这话……我的姐姐,我自会保护。”
若熙还要在说什么,秀殷打断道:“这就够了!容华真心体惜珍儿姐姐,我倒有一事相求。”
若熙凝眉听着,秀殷放缓了语气,目光蕴异。“珍儿姐姐甚爱水仙,除爱胧洁园中水仙芥芳沤郁外,紫禁城中还有处自生的水仙丛,较之胧洁园更多分灵动袭人。容华可去采来些,赠于姐姐。那地方,过了玉照宫和玫荔阁便是了。”
凝云知道玉照宫和玫荔阁距朋月宫甚远,若熙一时半刻应是回不来的。
若熙似对自己被给予这种差事甚为不满,然秀殷公主亲下了令,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怏怏去了。甫出殿门时,一双杏眸带了寒霜冷冷扫过凝云和婉依。
此时离龙胤下朝已不远了,凝云祈道,但愿还来的及。
婉依亦没再耽搁时间,当下向殿内走去,边走边打开盒盖,掏出两天预备好的灵物辅料。她自知能力不及尚瑾,如今要找回珍儿所有的记忆,需外物辅助。
临进内室,婉依忽然回头,紫瞳中拉长了深远的光神。
“姐姐……我还有个问题要问……”
凝云道:“什么问题?”
“姐姐……是希望她找回谁的记忆?”
凝云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找回谁的记忆?欧阳流莺,还是珍儿?
她茫然了,她居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若朋月宫中的人重又成了冬姬欧阳流莺,便不会记得对龙胤的爱,便不会拦在她和龙胤中间。那样,纵是冬姬八面玲珑,心机深沉,也再不会成她心头大患。从此,龙胤便是她的,过去,现在,将来,都是她的。
难道不好么?
“可……她分明是珍儿啊……”一抹凄苦的笑勾上凝云唇畔。珍儿就是珍儿,她有何权力剥夺本该属于珍儿的记忆?这样,与尚瑾企图剥夺她的记忆有何区别?不久前的那场宫变,正是风急云涌之时,珍儿在朋月宫中对她说的话还历历在耳。
路凝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他?死亦死过一次,仍不后悔,只要还能在这副躯壳中看着他,便要我再死几次,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