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琛宫。
凝云一回来,便知道一切都已过去了。毓琛宫的守卫已撤掉,溥畅和然达琳在殿内满面欢喜地等着她,还有世玙,在秋涵怀里甜甜笑着。凝云抱过儿子。
我挺过来了,玙儿。
“皇后将一切都坦白了。对于四年前的旧事,太皇太后和礼亲王显然也有一多半被蒙在鼓里,如今被后宫的溃败打的猝不及防,决定先借路丞相的辞呈走下台阶,退守一步。皇兄已下旨查办礼亲王,姐姐,路家平安了。”然达琳笑道。
凝云与她拥抱,庆贺着来之不易的胜利。然而,还有一个人她放心不下。
你未免太残忍了。珍儿相信皇后,若让她知道皇后害她,会受到致命的打击。
这件事中,珍儿亦是受害者。
“知道了真相,珍儿怎么样?”
然达琳却是一脸诧异。“我并不曾见到珍儿。”
“什么?”
“我当你没有劝动她呢,景澜宫中根本不见她的踪影。”
凝云回忆着不久前的情景。珍儿已答应去景澜宫,难道她又中途退缩了?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小罗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贤妃,公主,景澜宫起火了!”
凝云和然达琳都猛地站起身来。对视一眼,凝云知道琳琳想着的与她想的一样。珍儿仍是知道真相了,知道以后却没对任何人露面,默默走开。参与诬告,她知道龙胤已不可能再爱她了,一向信任的亲姐姐的背叛对她来说是致命的一击,万念俱灰的珍儿,会做出什么事来?
凝云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何种感受。她只知道,当那个倾国倾城,玲珑心性的可人儿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时,她想到的不是珍儿,而是欧阳流莺。冬姬,她送流莺的标识,珍儿重回龙胤身边,重回万劫不复的帽子。
八面玲珑、如鱼得水的欧阳流莺。
对身边人事极为冷静,中庸而不平庸,出尽了风头却又不露锋芒的欧阳流莺。
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欲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
那一晚,珍儿并未走入她的梦中,反而,是欧阳流莺,成了珍儿。
景澜宫的一场大火,烧尽了琼楼玉宇,故仇旧梦。凝云心里觉得皇后是可以逃出来的,然而她没有,只是那样盛妆端然坐着,静候着死亡和罪赎。闭眼的那一刻,一生短短二十余年的光景,如皮影一般,一格格在那双凤目前闪过。
叹无常,终不过青烟散尽。
龙胤追谥号为“潸”,史称潸皇后。
“天朝第一佳人”一缕芳魂被烈焰吞噬。似水流年,流年易逝,这被宫墙误了的一生,仿佛仍未享尽世间荣华,尚未品尝人间真情,却已香消玉陨。
龙胤自是万万没有想到珍儿会下得如此狠的手。他不过须臾离开景澜宫,并没留下人手看管已获罪的珠儿。他心里亦是有愧,也知道事已至此,珠儿命将不久,大彻大悟,不会怎么样。因此他给了她最后的尊严。
却不料这尊严无意中葬送了她的命。
凝云甚至不敢告诉他,是她设的计,使珍儿得知了这一可以倾覆她全部情感,击碎她所有理智的秘密。如今,她手上亦沾有了皇后的血。
珍儿并未一同葬身火海,只消失地无影无踪。后宫本不大的地方,当夜,珍儿被发现在胧洁园一处水仙怒放的角落,披头散发,衣衫俱是破的,那张似玉俏颜上泪与烟灰交杂成了暗淡的晕影。
她已神志不清,依旧纯美的浅靥挂在眼角,星眸光散大半,瞳仁滴溜溜地四下转动,口中不住自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又痛哭流涕。
人,已不成人形了。
如今凝云已不便再做什么,只让秋涵去打听事件始末。
秋涵是抹着泪回来的,那神色颇是痛楚心痛。
“主子不见……欣贵妃那副样子,想她原来仍是……瑶婉仪时,多么风流蕴藉,国色天香的一个妙人儿。如今,只称的上个‘活’人罢了,怕是魂魄早随潸皇后一起去了,空留副皮囊。”
龙胤是亲找到珍儿的。秋涵道,珍儿当时尖叫的甚是可怖,他的手一碰到她的身体,她便用力挣开,如困兽一般。他最后是硬将她抱回了朋月宫,一张俊面上被她挠出了几道血印子也生生不松手。
“终究是不至于……”凝云蹙了细眉,忍住泪不落下,“那么他……”
秋涵噤了声,半晌,再开口时话语中已是重重的薄凉。“皇上他……奴婢从未见他如此的心痛过,就是主子出走时……也不曾有过的心痛……”
五雷轰顶一般,如此地睁眼看着天空在头上破碎,还要有多少次呢?凝云以手掩面,葱白的指尖冷彻心扉,冰着自己的双眸。泪已不知不觉没有了。
不负责任的爱,是他和她都不会要的。
“秋涵。”她定然开口。
“是。”
“你……去勤义院选些能干的,朋月宫人手本就不多,如今那里需要照顾,别让皇上担心了才是……另外,现下就使太医去瞧,只说是我下的令,尽一切力让贵妃回复神志。”
秋涵蹙眉。“这恐怕不妥。欣贵妃……已是待罪之身,参与诬告不说,如今火烧景澜宫,已不啻谋害当朝皇后。虽贵妃现下实是可怜见儿的,但如今主子如此照拂,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