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宫。
并非人人都欣赏这月落乌啼云雨散之春景的,佳妃一味耐心,皇后可是着急的紧。眼见如今太皇太后已越来越倚重佳妃,凡事竟每每越过她这个嫡亲孙女堂堂皇后,与佳妃密谈,她又是嫉妒又是不解。
瞧着路妃平平安安地待产,她更是心急火燎似的,唯恐夜长梦多。
“要等如此长的时间么?万事具备,我们现在就可掀了那**。”
佳妃不置可否,她知道一切都已齐备,然而按而不发。她似乎就是要赌一赌。她要等到这个孩子生下来,她想知道,老天爷究竟站在谁的一边。
人算不如天算,她史纤玉再百般聪明,亦可能敌不过天。
入了三月,凝云的产前反应已是越来越重了,太医们一天一趟地往毓琛宫跑着,每每只是安龙胤和她的心,说一切都好,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只要仍按从前那样细心调理,是一定可顺产的。
龙胤却甚是紧张,上林苑也不许她去了,黑着一张脸要她多休息,书少读,字也少写,后宫的事只叫他人去管,宽心再宽心。凝云莞尔,需宽心的人是他才对呢。
皇帝紧张,毓琛宫的下人们就更是紧张,山雨欲来似的,自己人刮起了满楼风。
再无轮班值夜之说,人人都日夜守在宫中。秋涵不放心桃蕊桃蕾,凝云喝的一口水都要由她亲自过问;桃蕊桃蕾们也不闲着,平日在厨房打打下手,回到自己的寝殿中,便做些小衣裳小鞋子;内监们也不知从哪里求来的灵签灵卦,大神小神,**供着求着。
然达琳来过一次,却被这打仗一般的气氛笑痛了肚子。然而她的紧张亦是瞧的出的,凝云依稀记得,瀛部的传统服装中,不论男女,佩剑都需贴身而带。而近月来,她竟解掉了身上一切金铁物事,只说在他们那边是不吉利。
在所有人的惴惴不安中,那一日终于到了。
三月十四,清朗的艳阳天,祥云朵朵,南风拂面清爽,平山栏槛倚晴空。自初春以来,虽说已是**澄空余霞,却也没见过如此明媚的韶光。喜鹊越枝不说,大雁竟也在中空结队盘旋。
凝云晨起时,便听得秋涵在殿中念叨着如此好的天许是好兆头。
桃蕊亦跟着发神经,一面帮她擦脸一面巴巴地问她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像是龙飞冲天之类的。
凝云忍俊不禁,刚要笑她们二人是彻底疯魔了,小腹却一阵剧痛,随即便只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耳边听得嘡啷一声,铜盆掉在了地上,接着便是桃蕊的尖叫声和秋涵慌乱地唤着人。
好痛……如千刀万剐一般,像要把我生生撕成两半……好痛……我的孩子……
似乎很多人潮水般涌入了毓琛宫……御医……产妇……还有皇后、溥畅、琳琳……龙胤……救救我……为什么太医求他出去……龙胤……你来握握我的手……我要你在我身边……
猛烈的疼痛、撕扯、摇晃、尖叫甚至恐惧让她几乎咬碎了贝齿,攥碎了关节。本还是凉爽的青天白日,产房内的昏暗、潮湿和闷热却让她疯狂。如云的乌发如今让汗结成了一团,粘在了她玉颈上,汗浸湿了衬裙与几层床单。
炼狱一般……是谁在叫……怎么出了这么多血……孩子啊,生你出来竟如此不易……
此刻龙胤的如焚心急也是要灼身了,狂乱的步子几乎要踏烂了毓琛宫的大理石地板。太医们一个一个的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出血太多……恐难兼保母子……
他怒极抽出了案上的剑,咣一声拍在桌上。保母亲还是保孩子……这难道是需要问的问题?云儿,不要怪我,孩子……以后我们还会有的。
皇后正缩在墙角不知如何是好,而已习惯与龙胤形影不离的珍儿,此番也跟来了毓琛宫,见他冲动,忙按下了剑,珠瞳也生生印了恐惧。纤手犹豫地扣上他的臂,珍儿强定着心神道:“表哥……你……要相信她……再等等……等等……”
正在此时,产房中终于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啼哭声。产婆惊喜地叫着:“生了!生了!啊呀……是个小皇子呢!”
这清亮的哭声,一个小生命的呱呱落地,终于了结了这一场折磨。
此刻,正是辰时。
产前的一场大病,再加上分娩的煎熬,凝云几乎拼掉了一条命,龙胤也几乎惊掉了一条魂。
幸而最后母子平安。
凝云仍昏迷着,但经太医们诊治,确定已无大碍了。
龙胤急不可耐地冲进了产房,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端详她半晌,明肌似雪般苍白的几乎透明,柔弱地如风中柳絮一般,让他心疼,那只手更是软绵绵的,不着一丝血色。
他舒然笑了笑,轻吻她的纤手。从今往后,你再不会有如此的苦痛了。
朋月宫。
凝云产后昏迷的第二日,珍儿生拉硬拽着将龙胤抓回了朋月宫休息。望着龙胤熟睡中疲惫不堪的脸,她倒真有些恨起了凝云。她轻轻将头靠上了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然而睡了没几个时辰,毓琛宫便来报了。她吩咐侍女让那人在外殿等,轻轻起身,不想吵醒龙胤。
“什么事这么急?”她倒也怕凝云出了什么事。
见欣贵妃不悦,桃蕾有些支支吾吾。“这……秋涵姑姑说皇上交代过,我家贤妃主子醒了就马上宣御医,并报给皇上……”
珍儿愣了愣,似乎没适应“贤妃主子”这称呼。
路妃之子,已被龙胤取名“世玙”,她本人,也当即晋了正一品贤妃。
半晌,她才回过味儿来,怨气已是悄悄地深生在了脑中,却只反上一丝懊恼和不快。“既醒了,你们宣御医来就是,何必吵皇上?他都一昼夜未合眼了!”
“可皇上亲自吩咐……”
“这事我说了算。你且回去宣御医,贤妃有什么事了来报给我或皇后姐姐,皇上那边明儿个一早再说。”这般打发了桃蕾之后,她回到了龙胤身边。方才在毓琛宫,她仔细同御医确认过路贤妃已无大碍了,这才拉龙胤歇息。今天晚上,任是天皇老子来也不能打扰了他。
然而,珍儿的好心没能得来好报。
次日清晨,龙胤就听说了这事,为没能叫醒他而大发雷霆。
“贤妃已经无事了!人家想着你需要休息,才没有叫你的。”珍儿委屈地咂着嘴。
“什么话!你不见她折腾了多久?哪里这样就无事了?御医说昏着倒好,醒了才最是疼痛难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她从没见龙胤如此愤怒过。他再没同她说一句话,就奔毓琛宫去了,一去就又是两日两夜。
尽管佳妃来陪,珍儿在朋月宫中却如何都待不踏实,干脆叫宫女熬了碗鸡汤,自己提了也往毓琛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