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云此刻身上只着了乳白的衬裙,脸色亦还苍白,两片浅唇泛着虚弱的冷色,望之堪怜。然而她明显已醒了许久,一双水眸虽是黯然,已着了片光镜色,聚神会精了。龙晟与龙胤面面相觑,露出些小孩子般心虚的神色,方才的话,也不知被她听去了多少。
龙胤忙在她枕畔坐下,轻扶她坐起,又细心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笑道:“既醒了怎也不言语一声?白叫我担心了。”
凝云冷言道:“若不用此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你一句真话。”
龙胤大窘,仍陪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我何曾不说真话呢?”
凝云白他一眼,不再理睬。
她定定地凝眉盯了龙晟许久,睫卷浮霜半分愁,眸蹙寒水一丝恨,话上心头,却盘旋几番,仍是难启其口。众生殿中相识一场,她的愁怨,若非他的存在,便少了一条出路。时至今日,说是投缘怕少些,说是情愫又多些,然而,无论如何,她不曾料到两人之间除一缘字,仍有这些身份纠葛。
她已欠了他一些,其中,便有那没下完的一盘棋,和不能守的一世之约。
从此,又是天高路远了。知己存海内,仍可会心一笑吧。
伊人盈盈凝眉半晌,他却又看的痴了,方才气话虽是说了,但任芙的劝警犹在,尚瑾的失败犹在,龙胤的舍命犹在,他心中早便明白——凝云的一生一世,再不是他的了。
仰天长叹一声,他不清楚自己对凝云的好,有几分是异心,有几分是真心。或许,只有她走了,才会明白。
从此,爱你与你无关。
凝云颇启了几次唇,仍道不出只言片语。流息的云海早已止了翻滚,微风习习,熙然其碧倾。可容万物,方为天地吧。一切的相遇,相知,相许继而相离,佳人自会永远珍藏在心中,这于他大概够了。
他笑笑,推开房门,欲留那二人独处,却被凝云轻声唤住了。
“我的话……还未说呢。少主何必着急走?”仍是唤他少主,三个七日,三盘对棋,再一声少主,已浓了过尽千帆的释然。
“你的话……我知道了。何必仍说出来?”
凝云舒然莞尔。“不,除了你已知道的,仍有三句旁的话要说。”
他止了步,静静听着。
“秋淡流焰泪不存,画里跳脱天地格,金玉去尘可求共。”
话甫落地,龙晟即刻懂了,凝云平静中带了些许依依。两人均没注意到龙胤回忆片刻,脸色剧变。
龙晟大笑一声,心伤与不舍齐齐咽下,悲道:“千,田,土,合起来是个‘重’字,连起那‘珍’。凝云……多谢你的‘珍重’了。”
话罢不再多留,推门去了。
屋里随即静了,凝云瞧着他的背影半晌,略一偏头,看到了龙胤身上草草包扎的伤,秀睫一闪,泪似又要落下。
龙胤急急将脸色收回来,不能再让他的回忆惹的她痛苦了。
“你……你知道他不会伤我……在门外好好说便是……为何要直冲进来?”一只小手轻抚着他伤处,泪水打湿了绷带,她赶忙将眼错开,默默抹泪。
龙胤惨然笑笑。“那话……不是你说的么?‘那么,你能做的,亦只有这些么?’如今,我做的,够了吗?”
凝云悔了片刻,嘴上倒不示弱地气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他轻轻揽过她纤肩,“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自己的意思……如果你的记忆中不再有我,倒还不如让我挨这一剑死掉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