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
凝云此时已被唤醒了深层的记忆,意念悠然而起,回复了些知觉。微微睁开眼,身边却不再是溯机殿中的黑暗,她轻轻站起身,纤指撩拨着雾蒙隐约的空气。水仙的柔泽熏香飘来,身边所见皆是素白剔透的。莹玉,珍珠,洁石,素帘,凌波芙蓉的屏风,临风海棠的壁挂,皆是白的——
她一凛。
朋月宫。
为什么她会在朋月宫?
刚是心慌,一声啼哭传来,划破了静谧。一阵恐惧的震颤让她站立不稳——欧阳流莺,是欧阳流莺的声音!
这是那一晚的朋月宫,是那一晚!
她怎么会走进自己的记忆中?又偏偏是这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想逃,却无路可逃,眼睁睁地瞧着当晚的自己,走进来,蹲下身去温柔地安慰着流莺,看着流莺甩开自己的手,掩面跑了出去,留下一地的碎片。
然后——
他就来了。她看着他双手狠狠钳着尚在病中的自己,用力地摇晃着,不顾她心中伤的支离破碎,身体又病的一塌糊涂。他质问她,他指责她,他问她为什么要破坏睿欣皇后的东西。
“不!我不要看这些!让我走!”她跌坐在地,流泪看着记忆中的自己被他推到一边,站立不稳,几乎摔倒。他,还是疯狂地爱着睿欣皇后的啊!她怎么会奢望他的爱?
一双玉软的手柔柔抚在了她一对细肩上,熟悉的幽弥丁香脉脉逸来,温然的声音响起:“瞧见了吗……他……从没爱过你啊……忘了他吧……忘了,就什么痛苦都不会有了……”
要忘了他吗?
为了他,流了那许多的泪,伤了那许多的心,难道还不够吗?从此忘了,记忆中再没有这么个人,再不需回到那腥风血雨的后宫之中去,就在这江南水乡,仍作入宫前的云儿,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有先生相伴,还有成旭渊关怀,难道不好吗?
徘徊,徘徊……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失了先前的柔和,代以盈盈的坚定。如同碧空之上传来的灼声,仿佛置身于万年古涧之中,那洪声在山壁水帘之间回旋,共鸣,加强,地动山摇,山迸万石,水起千浪,皑皑白骨,残木斑驳,空楼阴森。
说的是什么她并不能听懂,然而她的心,已合了那咒语的拍子一般,不再反抗。
如此好一阵子,咒语似乎渐渐隐去了。再响起时,仍是那个声音,说的已是她可听懂的话。
所有关于他的记忆……
即刻烟消云散……
你……会忘掉他……
你已经忘掉他了……
万有之东……唯情起无物……痛之本源……忘情……忘情……忘情……
凝云似乎不再徘徊了。一切,便按她说的去做吧,忘情,就没有痛苦了……
如画的玉颜上,那双细眉已紧紧地蹙在了一起,一对紫眸正若晶般折出灼目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偏殿。尚瑾进一步凝神,尽管以她此刻的意念强度,已让她头痛欲裂,然而还不够……不够……
“把关于那个人的每一丝记忆……都清除掉……不留一分一毫……”
这是公子的吩咐,是他们在路凝云来之前就做好的安排。尚瑾记得自己当时应允的甚是爽快,一颗平素和婉煦然的玲珑心,顺从中却透着丝丝悲凉。
她是巫女。
她有读取人心的能力,因此可在见了路凝云不到半个时辰,便根据她读到的记忆,告诉成旭渊她的身份,她的爱,她的痛。
她的能力,让她与公子相守五年,已几乎融为一体,知道公子从没爱过她,仍不忍相离;她的能力,让她知道任芙心中时时的绞痛,却无能为力,折磨着妹妹,也折磨着自己。
她的能力,如今却被公子用来得到其他女人。
她怜惜地瞧瞧被自己拖入痛苦回忆的路凝云,见她紧紧咬着娇唇,双目虽是闭着,却瞧的出来,是含了万分痛苦的。叹口气,要开始了,她又一次强制自己凝神屏息。
每去除一道记忆,便会如一刀生生割在她的心上呢,尚瑾心道,凝云,只要你不抵抗,这过程……兴许会快些……你的痛也就会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