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帝谭镇。
夜半时分,小镇已沉睡了,沈凡和路凝云两人却仍辗转反侧。
“你爹这样的劝,你仍不动摇么?”
凝云深叹一口气。“先生,我做错了吗?”
沈凡笑道:“果然你动摇了。”
“我只是想做正确的事。”凝云坐起身来,将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间。“先生,这些日龙篪劝我,皆是以情动之。情……一个爱着别人,不会爱我的人,我又何苦去勉强?因此,龙篪再如何劝,我也不会动摇。然而……”
“我知道。果然丞相了解你。”沈凡翻了个身,面对着凝云,“他知道他的女儿最不能容忍自己做什么。”
“先生……我很傻是不是?爹说的话我无一例外的想过,走的仍是义无反顾。而今他真真地说了出来,我才……我才……”
“后悔了?知道自己错了?”
凝云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忠君守信,这是我在爹膝头学会的东西,如今却被我轻易弃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我一直深信不疑的信条。知书达理,谨慎克己,这是我从小便希望自己成为的人,如今也被我轻易弃之。离开那座皇宫原不简单,这些我十余年来一直铭记的信条,也一并抛弃了。我不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确的,亦不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事到如今,凝云仍不肯松口告诉沈凡她确切的身份和处境。要逃离的牢笼,是皇宫,她绝口不提;要躲避的人,是皇帝,她更是不提。聪慧如沈凡,如今看到路丞相与平江王双双追来,听到些他们的谈话,大概也已猜到了七八分的真相。然而,凝云知道,只要一日不明白捅破,先生便是更安全的。
沈凡微微一笑。“告诉我,云儿,在我离开你的这段时间里,你一直是……知书达理,谨慎克己的吗?”
凝云不知她问这问题目的何在,诧异地答道:“大多时候总归是的,除了……”她脑海中浮现出与龙胤冲突的一幕一幕。
“你疲倦了吗?你厌烦了吗?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过你本来可以突破那些条框,舍弃那些俗套,粉碎那些规矩,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享受完全的自由?”
凝云翻身下床。尽管还未入秋,山中的夜晚已是凉意袭人了。她夹紧衣衫,踱到了窗前,银白色的月光流水一般晶莹透亮,仿佛天上淌至人间的琼浆一般,洗涤着世间万物。不知怎的,今夜并无繁星点缀,黑纱一般的夜幕下只见一轮圆月,纯粹而又简约的美好。
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坚定的响起。
“不。”
“什么?”
“不是这样的。先生,如果真有一天,世上再无任何规矩条框,那么一切也就不复存在了。”
“说下去。”
“天圆地方,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四季更替,花开花谢,生老病死。这难道不是造物主天然的规矩条框?如何可以舍弃?人亦然,倘若人人‘完全的’自由,完全地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只会因了自己的自由践踏他人的自由,因了自己想做的事妨碍他人想做的事。人生来就是要妥协,改变的。如同上天的选择,惟有这样,世上才能和谐。一心要破坏规则的人,未免太过自私。”
“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我……大概真的做错了。”凝云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