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圣泽宫,锦阳殿。
烛火轻摇,纸窗载影无穷动。碧玉绣鞋,绵软鞋底轻轻擦着大理石的地面,连沙沙声都在走廊中回荡的如此轻柔。逸起的情思,竟现的这样分明,只衬了她此刻重重的心跳声,如同与他的初见。
那时她还是个小小的宫女,豆蔻年华,不懂什么是斗,不懂什么是权。整日扑蝶弄筝,绣绣帕子,打打络子,哀叹自己出身的不幸,不平生来伺候别人。偶尔的幸福,便是得了主子丢掉不要的玫瑰露胭脂,好玩似的轻搽桃腮,略点樱唇。对着那小小的庭湖,自己同自己说话,自己赞自己的貌美。
旁边茅屋里的那个女孩儿,与她一般年纪,没她一般花儿似的容貌,便是**地冷嘲热讽:“纤玉你是白长了张漂亮脸蛋儿,脂啊粉儿的,抹了又给谁瞧?趁早擦了,改明儿叫姑姑看到了,又说是你偷的!”
她白那女孩儿一眼,傲道:“我好看,是你嫉妒。自会有人来瞧我,你还不知对我好些!总有一天我会走出这掖庭,到时候,别哭着求我带你走!”
女孩儿也不如她嘴利,干脆讪讪走开,去向姑姑打了小报告。
于是那面黄肌瘦的年老宫女便气势汹汹地来了,拉过她二话不说,举手便是两个耳光,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她哪是肯乖乖吃亏的人?挨了打不肯罢休,挣脱几下,跳着脚指着老宫女的鼻子骂道:“你敢打我!都是娘亲养的,我哪里是你打的人!还不放手?放手!”
老宫女更是火冒三丈,索性从井边提起一桶水,统统浇在她头上。
哗啦的一声,她的发髻散了,从宫房中、精绣阁中偷来的玉簪亦掉落在地,一头如云乌发披散着,发梢滴水,如女鬼般可怖,满脸的春光明媚刹时成了落英残红。
纤纤素手,遍染了朱红,在粗布的衣裙上乱擦几下,再去抹脸上,更是花的一片。
看看湖中自己狼狈的样子,她瘫坐在湖边,哭了。
老宫女和嫉妒的女孩儿得意的笑了,又嘲讽了句什么,见她只是哭,便也无趣,各自散了。
哭了不知多久,身边忽然多了个人,高高大大地站着。
佛手柑和墨香混合的味道,很好闻。
她抬起一双泪眼去瞧他,透过水光,只觉得他长的很好看,深蓝衣裳,俊眼修眉的,笑起来还很温柔,俨然一个少女梦想中的翩翩少年郎。见他也在瞧她,想到自己脸上一片狼藉,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你别瞧我啊。难看的紧……”
他居高临下地略略打量她,笑笑,倒也不十分安慰。“也还是个好看的……只是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也还是个好看的?
她分明很好看才对。
然而,愠怒并不现在脸上。她背对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服,盈盈笑道:“你且待着,我去帮你泡杯茶来。”
她,是习惯了伺候人的。
他,亦是习惯了被人伺候的。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手中端着杯和田玉盏。更要紧的是,头发已梳的一丝不乱,幸好她藏了些胭脂在袖中,好生洗洗脸,理了妆容,她便又是美丽的了。
“这里是下人待的地方,您为什么到这儿来?”
见她打量他,带着眼馋似的好奇,他倒并不生气。“皇宫是大,走遍了也不过巴掌大小的地方,只有这里,还没看过。”
第一眼看他,识他与众不同的桀骜贵气,便知是要抓住的人。
离开掖庭的那天,她回头瞧瞧暗灰破败的茅屋草房,几棵枯死的歪脖子老树,比人还多的老鼠蟑螂……
她和她的美都不属于死去的掖庭。
今夜金碧辉煌的锦阳殿,才是她属于的地方。
尽管他不见任何人,为了另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