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田园故人
艾火军奔行了大半日,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田园镇的门口。只见镇民在门前围的篱笆已经东倒西歪、破败不堪,有些地方还有被火烧过的焦黑。
他走到田园镇的主街上,但见一片荒凉,除去北风呼啸之声,便再无其它声响,心下也是恻然。
转入一条小巷,他突然心中“咯噔”一下,感觉十分不妥,记得当时自己与几个蒙面贼人在这个地方相斗,这个转角处有几具尸体的,他向前一步,蹲下仔细查看印象中尸体躺卧的地方。果然尸体虽然已经不在,但是地上泥土之中还有丝丝血迹,很明显,自己没有记错,这个地方肯定就是自己记忆中的伏尸之处。
艾火军这才想起,自己一路走来,居然没有发现一具尸体,尸体呢?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寒意。那一夜镇民们被屠杀殆尽,乃是自己亲眼所见。可是如今这些镇民却连尸体都消失不见了,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毁尸灭迹?又到底是谁,要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艾火军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心中更是惊惧交集,忍不住运起内力,大声喊道:“还有人吗?”空荡荡的街道,只听到一阵阵的回音:“还有人吗……有人吗……”
他不禁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生怕东烈的夫人和孩子也遭遇了不测,立时加快脚步向东烈家赶去。
匆匆赶到东烈家的所在,却发现东烈家的房子已经完全塌了,面前只是一片残败的断瓦断石,几根屋檐下的茅草已经被烧成了灰烬,看样子那些贼人是先放火,而后又将墙壁推倒。
艾火军将几块碎石随手搬开,显出一块地窖暗门来。进到地窖中,只觉光线昏暗,灰尘扑面而来,不像有人在,他知道这地窖只是第一层,想必第二层地窖的入口必然也在这里。
他寻找片刻,在地窖边上找到一个提手,轻轻一拉,整块地板都被拉了起来,露出一个黝黑的方形入口。
艾火军轻声喊道:“弟妹,你在吗?我是火军大哥啊!”等了半晌,无人回应。又大声喊了几次,只听得回音传来,显然这地窖并不大,只是却仍然无人答应。
他在几处破屋中寻到火刀火石,又寻了几块破布,绑在一根擀面杖的一头做成了一个火把,点燃火把后跳到了第二层地窖中。
火光中只见地窖中摆着一堆番薯、几袋麦麸,还有些腌制的腊肉,室内各物摆放整齐,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他蹲下身子,在地面上摸索了一阵,入手只是灰尘,没有滑腻的感觉,看来也没有血迹。
这就奇怪了,没有人到这第二层来,那她母子二人到底到哪里去了?带着疑问,他爬出地窖,正自猜测,她们二人可能趁着混乱逃出去了。
正寻思间,突然听到一声呻吟,他茫然的向四周望去,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影,他正以为自己恍惚之中产生了错觉,突然又是一声呻吟传出,似乎离自己很近。
这下他听清楚了,分明那呻吟就在这片废墟之下,难道这废墟之下还埋着一个人?他看了看那四周的石头瓦片,越发迷惑起来。这时又是几声呻吟传来,他循着声音,终于找到了呻吟传出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厨房的位置,莫非是谁在房子坍塌之时被埋在了下面?不管怎样,先救人再说,即便不是东涵母子俩,也该是镇中的人。
他将碎石瓦片扒开之后,呻吟声越加清楚了,果然是从灶台底下传出来的。艾火军伸头向灶台底下看去,灶肚之中居然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缩在里面,那身影披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外衣,身子一抽一抽,他听得清楚,那呻吟正是这身子发出的。
他探身进去,将那瘦小的身子抱了出来,打开披在外面的外套,露出一个八岁不到的小男孩,小男孩面色苍白,面目中依稀有东烈的影子,却不是东涵是谁?
艾火军将东涵抱在怀里,只觉东涵全身发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却是热的发烫,原来是发了高烧。艾火军喊道:“涵儿……涵儿,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是你艾伯伯啊。”
东涵张了张眼睛,似乎看了看他,而后双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艾火军见东涵晕倒,又喜又惊,喜的是他虽然发烧,但性命却是还在,惊的是东涵此时发着高烧,若不能及时退烧,只怕会烧坏脑子。
艾火军抱着东涵在一个破屋中找到一张床,将他平整放下。然后往医馆赶去,在医馆中找到了几张药方。但是他却又犹豫起来,他对医术一窍不通,徒有药方,又有何用?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药都拿上。
回到破屋时,东涵仍然高烧不退,艾火军便将毛巾打湿之后敷在他的额头上。又用一个破瓦盆打来凉水,将棉花打湿后给东涵全身擦拭。
东涵已经全然失去了知觉,到得晚上更是一阵冷一阵热,平静不到片刻就会全身抽搐,时而还迷迷糊糊的喊上几声“娘亲”。
艾火军眼看东涵烧的严重,他却只是束手无策,不禁心如刀绞。茫然间,他一咬牙,心下寻思:死马当作活马医,只能试试了。
他掏出了那几张药方,选择了一些看来温和的药草,取小火煎了成一小碗,囫囵给东涵喂下。只见东涵喝喝吐吐,只喝下去一小半,又过得半个时辰,再探东涵的额头时,才发现烧居然真的退了。
他仍然不敢放松,直守护到东方微亮,发现东涵并未病情反复。他这才放下心来,一时只觉得头晕目眩,晕倒在了床角之上。
东涵感觉自己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时而梦见自己的爹娘,还有艾伯伯和其他的叔叔伯伯,时而梦见自己学会了武艺,成了高来高去得侠客,三招两式就将几个拦路的强盗打的落花流水。
时而梦见爹娘在跟自己打招呼,自己喊道:“爹、娘,你们回来了,太好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们的话,认真练武,再也不偷懒了!你们回来了,我都听你们的!”
可是爹爹和娘亲却越离越远,自己不停的追赶,口中只是叫:“爹爹娘亲,别丢下孩儿……”却只是越追越远,正追的慌张,突然摔了一跤。东涵猛地睁开眼睛,却哪里有爹娘的身影。
东涵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宽阔的背上,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棉衣,棉衣又破又旧,颜色也是灰中带黑,却紧紧缚在前面那个人的身上,让自己不会掉下去。
他大病初愈,全身乏力,只能稍微偏偏头,他感觉到背着自己的这个人走的很稳,尽管时跃时跳,甚至时而攀爬,可是却自己却没有感到明显的晃动。
“是谁?”东涵的心中不禁想到这个问题,这个稍显佝偻的背部尽管宽阔,看起来却是那么的陌生,显然并非自己的爹爹。
想到爹爹,他猛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和娘亲躲下了地窖,哪知娘亲进了地窖后好像很不高兴,还流了泪,他劝她也劝不住。后来……后来自己似乎是烧的太严重了,居然就晕了过去,那此时到底自己在哪里?
胡思乱想中,天渐渐阴暗了下来。那背着自己的人忽然停下脚步,俯下身子,用手放在耳边,似乎在倾听什么。
东涵也凝神听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听到。那背着自己的人向左侧偏出,突然跑了起来。
过了一阵,东涵终于听到了声音,似乎是什么动物在吼叫,声音也越来越大,间或还听到有人在呵斥什么。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那背着自己的人却反而停下脚步,俯下身子向左侧十余丈外的一棵大树跑过去,并侧身躲在树后。
东涵在那人背后,被挡住了视线,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伸长了耳朵,仔细倾听,首先传到耳朵得是几个人呼喝的声音。几人似乎在急速跑动,其中一人大声道:“尔东华,你好卑鄙!”
另外一人喘息着道:“姓吴的,你……你满嘴放屁!”这人说话时又快又急,很显然就是那姓吴的口中的尔东华了。
那姓吴的骂道:“我们先前已经商量好了,让你过去将那畜生引走,怎么你却不按规矩,非但没有将那畜生引走,反而引向我等的藏身之处?你不是卑鄙又是什么?”
那尔东华哼了一声,嗤笑道:“你当我和你一样愚蠢吗?我引开那畜生,你们几人好趁机逃命?那我咋办?”也许是后面的那野兽追赶更急,那姓吴的一时没有还嘴,其余几人也安静了下来。
只听到一阵喘息奔跑的声音,耳听得那“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越来越近,而后奔跑的声音终于停了一下,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人似乎穿过灌木躲了起来。
没有多久,就又听那姓吴的又低声骂道:“平时吹嘘自己轻功如何了得,还号称什么‘踏雪无痕’,没想到连引开一只畜生也办不到,当真令人笑掉大牙。”
那尔东华本反唇相讥道:“你英雄,你好汉,那你怎么不让你儿子去对付那畜生?你儿子年纪小,身子灵巧,更容易躲开那畜生,更何况,嘿嘿,他年纪轻轻,想必更能惹起那畜生的胃口。”
姓吴的大怒道:“我儿子才十五六岁,身体都还没有完全长成,更没有你在雪山捕猎的经历,在雪地中跑的哪有你那般迅捷,如何能够引开怪物?你是想让我儿子白白送死吗?”
那尔东华对这姓吴的指责却全不在意,只是讥笑不已。突然又有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尔东伯伯,当初决定让您去引开那畜生,您也是答应了的,我们也早已说过,只要我们在那畜生洞中得到好处,自然要多分您一份的。前辈您为何此时才想到指责我等?即便我和我爹错了,难道张大伯也错了?”
正在这时,那听到一声野兽的吼叫,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物,这声吼叫雄浑无比,直震得东涵全身一抖,差点叫出声来。那背着自己的人反手在自己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显然是在安慰他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这背着自己的人那宽大的手掌拍在他背上时,给了他一种十分安全的感觉,只一瞬间就让他镇定不少。
那野兽似乎因为失去了目标,愤怒的大声咆哮。过了好一阵,那野兽才离开此地,东涵只听到咆哮声渐渐远去。
那野兽刚一离开,东涵又听到第四个人的声音,只听这人道:“你们几个不要吵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还是赶紧商量个计策才好。吴贤侄,你一向很多主意,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这人说话慢条斯理,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只听那吴贤侄讨好的说道:“张伯伯说的极是,小侄先前已经想说,我这里有一管毒水,是从南方那些商人手里出高价买来的,一直带在身上,如果能让那畜生中毒,自然好办。”
那张伯伯却似乎很失望,说道:“那畜生体型如此庞大,一管毒水又有什么用,再说如何让畜生中毒?”
那吴贤侄急忙道:“这个张伯伯可以放心,我曾经试过,这种毒水剧毒无比,而且无色无味,只要一滴融在水中,就能毒死一头牛……”
这时那尔东华插口道:“嘿嘿,我说上个月屈家的牛怎么暴毙死掉了,原来是你小子干的好事。果然老子英雄儿子好汉,哈哈哈哈……”
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口中呜咽了几声,似乎是被人拿住了咽喉,只听到那张伯伯低声喝道:“你再这样大声喧哗,把那畜生引来,我就打断你的双手双脚,然后再把你丢到那畜生面前,听到没有?”
只听“扑通”一声,那尔东华似乎摔在了地上,他低声咳嗽了两声,终于没再说话。
那张伯伯又一字一句缓缓说道:“都小声点,要是谁发出声音太大,让那畜生发现,嘿嘿……”冷笑两声,另外两人急忙连声答应。
这样安静了半晌,那张大伯又问道:“你那毒水再厉害,也要那畜生吃下去才好,怎生想个办法让它吃下去呢?”
那吴贤侄轻笑一声,似胸有成竹的道:“这个小侄确有办法,可以将毒水拌在肉中,然后丢到那畜生的洞里,如此一来,只要那畜生吃下这拌了毒水的肉,只需一时三刻,毒性就会发作,到时,任是大罗金仙也救它不得。”
这时只听到那尔东华的声音道:“你这办法虽好,却又去哪里找肉呢?我们虽然也捕捉了不少猎物,但是从来都是捕多少吃多少,你们可有剩下的肉?”
那吴贤侄听他如此说,却只是阴阴笑了几声。
那尔东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声音高亢起来,只听他气急败坏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难道……难道你们……,田园镇可就剩下我们四个人了,你们难道不怕天谴……”似乎遇到了十分恐怖的事,他惊慌之下已经语无伦次。
只是东涵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这四人都是田园镇的,难怪先前一直感觉那姓吴的声音很熟悉,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是田园镇的,自然很快辨认出,那个姓吴的应该是镇长吴柄元,而那个吴贤侄应该就是镇长吴柄元的儿子吴秋明,至于那个张大伯,应该是镇中猎户的队长张清了。
那尔东华突然哀求起来:“张大哥,你是知道的,我对你一向是最恭敬的,虽然我功夫不好,却一向都是将你视作亲大哥看的,你还记得吗?”其余三人只是默然。
那尔东华又道:“张大哥,五年前镇上要选猎户的队长,本来大家更属意那艾火军的,是我请了猎户队原来的老队长出面,说了很多你的好话,他才答应的选你的,你还记得吗?本来大家都选好是艾火军那个家伙了,最后是老队长力排众议,你才顺利坐上队长这个位置的。”
那张清悠悠的说道:“你也是为了你自己吧!你知道如果艾火军坐上队长的位置,那以你的功夫,只怕以后的日子会难过很多啊!说的对我那么好,那现在你为什么不能献身,我等几人如今生死存亡也都在你身上了。”
那尔东华只是苦苦哀求,只盼几人能回心转意,张清只是不允。尔东华突然大声道:“你们几人既然逼我,那就莫怪我鱼死网破,大家一起死吧!”说着听到一阵“哧”的声音,似乎是他撒出了一把雪。
而后他大声道:“救……”一语未毕,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巴,尔东华一阵“呜咽”,但是被堵住了嘴,声音低沉而绝望。
东涵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张清三人是要杀了尔东华,想到这三人如此狠毒,居然要将同伴杀死当场,不禁打了个寒噤。
那尔东华明显不甘心就此束手就缚,拼命挣扎。又有许多的雪块被掷了出来,打的四周的树枝不停颤动。
突然一个雪块落在了东涵藏身处的大树上,很多雪花顺着树干正落在东涵的脸上,他只感到鼻腔一痒,忍不住打了“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