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满桌的饭菜准备好了。冒牌厨师的厨艺很不怎么样，向晚简单的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动，舟敬却津津有味放口大嚼，好像饿了好几天似得。事实上，的确饿了好几天。舟敬除了之前扔掉的那把大剑，几乎没有任何行李，更不用说携带食物。他把沿路看到的浆果都搜刮进肚子，捡到冻死的动物一般都就地解决了。看着舟敬大快朵颐，向晚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是什么值得信赖的领导者，换句话说，简直一点领袖气质都没有，除了冷冰冰的砖头脸，其他任何一个表情都猥琐至极，真是搞不明白之前怎么会觉得他那恶趣味的笑挺帅。
旅店里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之前的旅店老板和她的年轻的伙计不在之外，来往的客人依旧，吟游诗人依然拨弄着他的琴，篝火依然在欢快的跳跃，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两个行脚商人在角落讨论着冬至之日的庆典，一个男人在吧台翻阅着账簿，门外是向晚来时的路，桌前是娜塔莎沏好的茶。
“嗝！”舟敬拍着肚皮打了个响嗝：“他们在哪儿？”
他们？他们是谁？
娜塔莎陪坐在桌边笑意盈然，似乎和刚才那个严肃的娜塔莎完全是两个人，她斟满茶杯拨弄一下头发用柔若无骨的音调说：“他们呀，早在地窖等您了。”
舟敬的脸上露出笑容，向晚本能的感觉到危险气息散布在大厅里，那抹笑容不似之前恶趣味般玩世不恭，而是夹杂着残酷与毁灭。向晚有些呆住了。
“莎儿，向晚。”舟敬指了指两个女人算是做了介绍：“教一下她。”后一句是对娜塔莎说的，舟敬带着笑容掀开地窖门消失在吧台后，关门的声音传来，空气中压迫的感觉也随之消失。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事情可做。向晚想起舟敬说过的这句话，突然觉得很是讽刺。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很多事情可以做。
“向晚小姐，向晚……你还好么？”娜塔莎哂笑着推了推愣神的向晚，就像真正的**在拉客——而且拉的是个女客。
“对不起，我走神了。”
“那么，我解释一下我们此行的目的……”
“告诉我真的好么？”
父亲曾经告诉过向晚，不该知道的事，永远不要去试图靠近它。作为一名刺客，不论是雇主还是目标，除了必要的信息，知道得越少越好。再次踏入寒风旅店，向晚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布局中，如果之前对舟敬抱有一定的好奇的话，此刻这种好奇已经被压缩到了极致几乎就要与恐惧为邻。她有预感，娜塔莎将要说出的话会把她拖入深渊，她从没想过那个看上去亲切而冰冷的男子有如此复杂的背影，此时此刻她什么也不想问，也不愿意知道。
娜塔莎压低了声音说：“我只要信任他就好了，而不是去怀疑。”说着，金发的女郎笑了笑，不是做作的娇媚，而是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向晚小姐对历史知道多少？”
向晚想辩解些什么，娜塔莎已经沾着茶水在桌面画了起来。茶水在桌面勾勒出一个近似方形的不规则图案，向晚认出是大陆的轮廓图。娜塔莎沾了些杯子里的茶水，在图案内点了几个水滴，向晚回忆起曾经看过的大陆地图，水滴的位置分别对应了帝都永夜，教廷卡萨斯，东都澜凛，北境芙绒和破晓山峦的晨星，而位于右下方的水滴不知指代的是龙阳城还是断袖城。
这两城原是一座，名叫龙袖，是大陆东南有名的经济中心，自从东方两国划离川而治，北城唤作龙阳，南城名为断袖，地图上出于政治考量将这两座城分别标注，而在一些记录典籍中，它仍旧保留了龙袖的名字，习惯上人们将它做为一座城看待。
“我们的大陆曾被四位君王统一过，”娜塔莎说。“我们有记载的大陆历史超过四千年，可是大陆统一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百年，绝大部分时间是在战乱中度过的。”
向晚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事实上，这四位最伟大的君王也没有能真正的统一大陆，北方的冰原，南部的荒野和雨林，这些地区根本没有办法进行有效的控制，而始皇嬴政用了一个聪明的办法，他设置了行政长官，让这些地方实行名义上的自治，加上归附的属国，从而达成了形式上的统一，这个办法得到了后世的效仿。凯撒死后大陆经历了近千年的战乱，直到先代圣王的雄才大略扫平四海。”
先代圣王指的就是晨星城的建立者成吉思汗，这段历史向晚的老师曾经提起过，因此她还是比较熟悉的。成吉思汗所在的部族本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他自草原起兵，采用残暴的屠杀策略吹枯拉朽般湮灭了所有反抗他的势力。而后世的沙盘推演认为，四位曾经征服大陆的君王都在不同程度上采用了相同的方式——屠杀。不论是从大陆哪一个角落起兵，想要征服整片大陆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补给。横跨大陆两端的战事补给线往往拉得过于漫长，一年前从大陆东海岸出发的车队能在第二年年末抵达大陆中部就不错了，所以后世推测四位君王在征途中都是就地补给，前三位君王历史久远，或多或少已不可考。先代圣王的统一战争中，投降的城市纳入帝国版图，作为战争的第一线补给地，直到有新的城市取代它成为前线。而抵抗的城市……地图上已经没有抵抗的城市了。
随着大陆西方最后几个国家的投降，帝国的版图达到鼎盛，而在战争中出类拔萃的人才，帝国分封给他们属于自己的疆域。先被征服的大陆的东方，所有抵抗遭到肃清，重新划分的时候相对完整的分成了七个诸侯国。而大陆西方随势投降的国王领主们，被剥夺了一部分疆域以后保留了自己的居城和领地，但是被毁灭和剥夺的领土上随之建立起成百上千的新国家，直至今日的地图上，除了卡萨斯教廷，大陆西岸依然如同一盘散沙。
虽然往事历历在目，圣王毕竟是六百年前作古的人，统一后的第二年，先代圣王心愿已了，放心撒手人寰。由于他的帝国是在短期内依靠武力建立起来，随着他的死去，帝国很快就解体了。各地的诸侯国名义上保持了帝国属国和臣子的身份，实际上来自帝都的政令等同废纸，随之战乱又起。
成吉思汗死后四百年，不知已经是圣王的多少代玄孙里终于出了两个能人。草原位于大陆中部，东西方贸易的丝绸之路上，这位君王看准了利润，鼓动各国开展贸易，利用税收大发横财，除此之外积极引进了农耕冶炼酿酒等等不属于草原民族的文化技术，大大强盛了帝都的力量。他的儿子继位以后立刻展开攻伐，通过政治军事经济多种手段，迅速整顿了帝都周围的国家，包括东方较有实力的三个诸侯国，帝国眼看又一次统一在即。
这时东西方的反帝都势力空前联合起来，纠结了五百余名魔导师的力量，在帝都的夜空降下陨石火雨，传说中那一夜亮如白昼，潮月的光芒不及帝都上空的万分之一。是役，五百余魔导师仅剩下个位数，帝都方面的魔导师则全数阵亡，位于大陆中部的无边草原化为如今的无垠沙漠。虽然帝国的军事力量依然健在，但失去了帝都这个强大后盾也就失去了一切的来源已不足为惧，反帝国方面也不愿意冒着风险深入沙漠剿灭残兵败将，于是双方进入和谈程序；诸国依然承认帝国的统治地位并保证皇室的延续，但帝国方面只能保有维持治安的最低限度军事力量，并开放疆域供东西贸易——事实上，草原化为沙漠，原本艰难的路途更加艰难，已经没有什么好贸易了，从此丝绸之路就算是断了。但人毕竟是一个坚强的物种，如此浩劫之后，帝国的后裔们在帝都旧址下的茫茫沙海中，建立起新的城市，因为深入地下，终年不见阳光，故名永夜。
娜塔莎赞许的点点头，示意向晚到她的房间去。娜塔莎小心的关上门，确认无人偷听之后请向晚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说：“向晚小姐。这四位君王的统一，除了民心所向之外，还有什么共同点？”
民心所向，向晚知道娜塔莎指的就是现在的状况。各国混战，大家渴望安稳的生活，这时候不论是谁站出来说，我能给你们平静安宁的生活，人民都会愿意去追随他。除了这一点以外，向晚想不到别的原因，她摇了摇头。
“亚历山大的老师亚里士多德发现了法则的力量，成为了第一个魔法师。始皇嬴政的剑师欧冶子发明了新式的铸剑方法，大幅增强了兵器。凯撒大帝的盟友兼敌人庞培发现了魔法附着在武器上的方法。成吉思汗出身草原，他们对马匹的驯养最终得以组建数量庞大的骑兵，大大缩短了战争的周期。”娜塔莎停顿了一下说：“那么向晚小姐，你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了么？”
向晚摇头，她的脑袋一头雾水，她摇摆的脑袋还没停下，眼神却变得空明起来：“难道，有什么东西在晨曦学院！”
娜塔莎从长袍开襟的敏感地带掏出一团黑黑的东西，就像中医捏成的药丸。
“这是两个月前在温泉关截获的……呃，请坐好。”娜塔莎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放在房间正中的空地上，“我们追查到来源是晨曦学院，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霜烈大人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火药。”
说着娜塔莎念了一段咒语，一抹火苗跳到黑乎乎的药丸旁边，它闪动几下，剧烈的燃烧起来，整个房间映得昼亮，甚至眼睛疼。向晚抑制不住眼泪闭上了眼睛。
火药，真是太贴切了。
“你们不想让它落入其他国家手里，要借助它的力量去统一大陆？”所有伟大的事物在一开始都是毫不起眼的，就像所有的伟人一开始都是婴儿。向晚不懂军事，但这个小药丸所展现出来的价值已经让她仿佛看到了第二次帝都浩劫的影子。
“恰恰相反。”娜塔莎面无表情的摇头：“我们要做的是，确保它不止落在一个国家手里。尤其是永夜，澜凛，芙绒，卡萨斯，这些有实力的，一个也不能少。”
向晚打了个冷颤。她想起了用茶水画在桌面上的地图，想起了最后那个代表了龙阳城或断袖城的水滴：“你们是滢国还是烨国？佣兵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这时门突然开了，舟敬手上带着血迹闯进来。他看了看椅子上的向晚，坐到铺着干草的床上说：“喏，死了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