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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刘云语(五)

黄虫子下岗了。他利用这几年的闲暇时间,写了部长篇小说。我看了一点,太费劲,也说不清好不好。只有几个女同学看得很认真,男同学就等着出书后,签个名,送一本。也有人嘲笑他,嘲笑是不需要理由的,这些人根本就没看过他的书,就作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不能好。

他穿着整洁,身材匀称,相貌出众,表情淡漠,溢漾着学者与世俗奇妙交合的气息。在工人队伍中异常显眼,这使他时常处于众人的审视之下。

鹤立鸡群可不是好事,鸡要仰视,鹤要俯视,鸡鹤双方都不适应。

书上说“所有的理想在没有实现的时候,听起来都很可笑”。虫子在追梦,起步有些晚,可步伐很稳健。追梦是个愉悦的过程,就算追不上,也比没有梦的人活得充实。趁时光还早,阳光还明媚,做你的梦吧!等醒了再叹息。

我也曾想过利用这大好时光,把这些年憋在心底的凄怆、寒意以及耿耿不平写下来。当然也有温暖。可写自己就要牵涉到身边的人,特别是老婆、孩子。就算移花接木、张冠李戴别人也知道写的是谁。

李商隐的诗晦涩难懂,我猜想一定是因为他夹在两大党派的争斗之间,哪一边也得罪不起。这些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句话说的是谁,故此,不得不使用隐语抒发情感。

如果我写,就写给上帝一个人看。只讲真话,然后,找一块离天近一点的高地烧了。

写书曾是件多么崇高的事情呀!现在写书的人多了,出书也容易了,也就不再崇高了。这些年,我收到过作者签名送的书。这些书我翻两页就扔在一边,实在不能卒读。我知道这些文字都是心血的结晶,不要说三道四。莫言的《蛙》,我也看不下去,可人家得了头奖,敢说不好吗?抛开这些作品的质量不说,单说把时间、精力花在写作这一点上,这些写手就值得尊敬。

写书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才子诗人,不再是“白衣卿相”。

每次休假,回到我的空房,都有种难以名状的孤寂。不想擦地,不想叠被,不收拾桌上的碗筷。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吊兰是我们结婚的前两天,妻从娘家的花盆里掰一枝移过来的,因为缺水,今已骨瘦如柴。我喜欢看的那盆文竹,渴得针叶都要掉光了。我对它们说,“必须习惯一个月喝一次水,因为主人要工作一个月才准回家。”缸里那十几条小热带鱼,还悠闲的在水中游动,我担心它们挨不过冬天。虽然通上了暖气,可供热之前的几天,屋子里很冷。南面的纱窗漏个眼,夜里进蚊子。我懒得补,漏就漏吧,不就是挨蚊子咬两口吗,反正咬不死。

两只小鸟死了,头对着门的方向。

我养了两只虎皮鹦鹉,一只蓝色,一只绿色。买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一公一母,卖鸟的人说“看不出来”。

这两只小鸟陪伴我一年多了,非常活泼,尤其那只蓝色的。每天天刚亮就“叽叽喳喳“把我唤醒。它们麻雀般的叫声,乍听不太美,听久了,就逐渐喜欢听了。

我几乎每天都有时间坐在鸟笼边的小凳上,看它们,听它们。

我还时常把鸟笼门打开,放它们出来。两只小鸟胆怯地跳出来,在屋子里飞一圈,迅速回到笼子里。我以为它们急着飞回笼中,是因为没有落脚点,就在屋子里扯了根绳子,可它们从不落在上面。我离开的时候也不落上面,因为绳子下面没有鸟屎。它们胆子太小,又无探索意识。它们太弱了,一定以为笼子里安全。看来,它们已经习惯了笼子。

我要出去工作了,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我把鸟笼门打开,在地中央放一大盆清水,一大盆小米。以为它们饿了、渴了,自会飞过来。我还天真地用一张白纸,盖住水盆的一半,以为小鸟会把纸鵮开。

当我打开关闭了一个多月的房门的时候,看到两只小鸟死在了笼子外面,头对着门的方向。我大骇。它们死的时候,一定是焦急地盼着我回来。笼子里挂在壁上的小瓷瓶里的水早干了,另一只小瓷瓶里的小米加粟子也吃光了。那盆小米一看就被动过,水盆上半盖着的那张白纸还在,一看就没动过。它们没有发现水,被渴死了,头对着门的方向,它们死的时候,一定是焦急地盼着我回来。

我忽然醒悟:小鸟的生存环境是不能随意改变的。放生等于杀生。

我捧起两只小鸟,欲哭无泪,拔下两根最美的长在尾巴上的羽毛,夹在了书页中,然后扔掉了鸟笼、鸟食,决心再也不养鸟了。

最难受的是躺在双人床上不能入睡的时候。那时候,孩子和孩子她妈的影像就会萦绕我的床前,侵扰我的魂灵。

夏天的深夜,雷雨交加。这夜的雷真响,在我的窗前炸开。我有些怕,又想起她们,她们也怕这么近、这么响的雷。

我尽量住在父母家,父母八十多岁了,日渐衰腐。我真恐怖那大限时刻的到来。

在这工作两年多了,我已经习惯了漂泊。回家待几天就想出去,出来几天又想回去。

听说魏庄要调到新公司任职,成为正式职工了。很多监管员巴结他,要跟他走。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我,等我去求他。我心想:你个孙子,我就是下岗,也不会求你。

他又把我派到了胡三的油厂,说我熟悉这地方,嘱咐我“看严点”。厂子还是老样子,几个空罐威严地耸立着。拉油的二十多辆罐车整齐地排列在油罐边,都喷了新漆,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做给人看。他盖的那片新楼房夜间能看到零星的灯光。

一天魏庄来了,在胡三的办公室里待了一会走了。走后不久给我打电话,让我替他签个字,说公司跟胡三借了七十万块钱。

公司借钱让我签字,我算老几呀!不行。我拒绝了。他安慰我说“明天就把公司的借据送来抽走你的借条”。我知道签这个字有责任,还是不同意。胡三带着会计来找我,对我说“你替魏经理(我们都叫魏庄魏经理)签了吧,没事”。魏庄又打来电话说“咱们公司还能有问题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并保证明天一定换借据。油厂的女会计挎着小包,急着去银行的样子,催我快签。还说“出了问题我给你作证”。

我只好在借据上签了名,为了免受牵连,又写上“代魏庄签字。”

七十万呀,我签个字就汇走了,我哪有这么大权啊!我有些不安。第二天,魏庄真来了,没拿来借据,说得过几天,胡三点点头。我催魏庄快点办,他答应了。

监管点一天比一天少了,到年底合同就执行完了。剩下这十几个点也不分区了,都由魏庄管理。他成了最受领导信任的临时工。

他派我到辽西去。我去的这个监管点在BZ市山中,一个叫三嘴子的小村里。村子公路边有两堆石子状的锰矿石,五间朝南的蓝色彩板房盖的砖房正对着矿石。老板用两万多吨矿石抵一千万元钱,因为还不上钱,被抓起来了,已经两年了。

“北镇不是叫北宁吗?”我问。

答:“北宁原名北镇,北镇“县”改“市”的时候,领导认为‘镇’太小了,提议改大点。有明白人说中国有东宁、西宁、南宁,独没有北宁。领导一拍桌子,遂改北镇县为北宁市。叫了几年北宁后,领导感到别扭,就开个会,几个领导一举手,又改回北镇了。

这堆矿石为什么不拍卖呢?我问交班的监管员。

“都是假的,没有人要。”他答。

我看了看这堆矿石,面上盖一层深青色的石头,里面的石头是紫色的。我来接班之前,银行的人已经用铲车把面上的一层铲开了。为什么贷款的时候不铲一下看看里面呢?没有人回答。因为地点很偏僻,又要自己做饭,公司给这个点安排了两个监管员。这堆东西放两年多了,也不知当初公司和银行怎么签的合同。有人告诉我“咱们公司只管重量,不管质量,银行管质量”。我问魏庄他说“不是”,就不再说了。

“你是新来的?一路过的村民问我。显然,他们早就知道这房屋里的人是干什么的。

“国企职工真好,破石头还用两个人看。”这人又说。我问他石头和锰石的区别。他在石堆里抓过两块颜色不同的石头,告诉我深青色的石头是锰石,锰石比一般石头重,又让我惦了惦。紫色的是锰石表层的石头,采矿时要先把表层的石头移开,这表层的石头也含锰,很少,不到百分之五,几无价值。深青色的含百分之二十五。锰石是炼钢用的,现在钢厂普遍不景气,锰石也不值钱了。

这个业主用简单的方法欺骗有严格监管制度的监管公司和银行。

“锰石每吨能买五百元,你们这些锰皮子五十元一吨也不好卖。”这人告诉我。

我的同事年龄和我孩子差不多,系八〇后。这小子不会做饭,整天守着电脑打游戏,晚上不睡觉,早晨不起来,连《新闻联播》也不看,只知道总书记、总理是谁,其余的领导人一概不知。我和他没有共同语言,就一个人在村里闲逛。

三嘴子村的壮年男人都在附近的矿上打工,青年人是不下矿的,都进了城。村里只有一些妇女和老人。

这地方是我去过的风景最美的监管点。蓝蓝的天、绿绿的山、高高低低的树,小鸟、野鸽子还有喜鹊在我的房前飞舞鸣叫。放眼望去,周围都是约不足一百米高的山,山上植被茂盛,有野鸡和野兔。野鸡的叫声短而戾,在山间贴地皮飞,因为身子大、翅膀小,飞得不远。兔子跑得飞快。它们的共同特点是怕人,抓它们很难,要借助工具。很少有人抓它们,说不好吃。

我房屋西面山上将近山顶处,有一蘑菇状的天然石亭。我试图走近,近蘑菇十来米处,在树与草的遮掩下有一深沟,我没能近前。向北面走一百多米的山腰上,还有一同样大小的蘑菇亭,也是天生的。我登上附近一座没有路径的小山,想看看山顶上的风景,山石间长着低矮、带刺的野枣树,行走不便,植被上的尘土弄脏了我的裤腿。山顶上的风景比地面上好一些,可下山就得洗裤子,我不想上了。一条清亮见底的小河沿山沟在我的房门边流过,我们就喝这水沟里的水。我的屋后有眼水井,水泵我来之前就被人偷走了,听说公司给买了台新水泵,又被偷走了,公司不管了,怪监管员没看住。附近村民家都有水井,因为远一点,我懒得去提。另外,井水,河水都差不多。

沟里的水不是从山中流出来的,是从沟底的沙石里冒出来的。流向不远处的水库。水流很细、有的地方一步就能迈过去。这水清而凉,有很小的没有色彩的鱼。那年在黄果树旅游,瀑布下的清水中,也有这么大的没有色彩的小鱼。

不是说水至清无鱼吗?这鱼是从哪里来的?我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想。

几只村民家养的大白鸭在水沟里抓鱼。一会扎进水中,一会又冒出来。这些鸭子大而白,白得有些圣洁,在青山清水间游动,非常美。

时节正是春天,农民在种玉米,和我小时候见过的撒种培土的种地方法不同。种子加化肥分别放在联在一起的两个塑料方盒里,这方盒细而长,约有一米长,前端是一尖的金属头,头有眼,人的双手擎着方盒上部两端的金属把,向地里扎一下,有弹簧弹起,走一步,再扎一下,种子和化肥就埋在土里了。

每天清晨,村里的壮年男人穿着破旧落有锰石灰的肮脏的衣服,骑着摩托车在我的门前呼啸而过。我向他们招招手,他们友好地鸣一下笛,回应我。

“下矿每月挣多少钱?”我问。

回答:“前些年锰贵的时候能挣六到七千元,现在也就四千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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