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一月九日下午
这孩子身子很软,现在还不能自己站起来,吃得也少,不算很闹,可身边不能没有人。吃饭的时候,我们把她放在一边,给她一点吃的东西,或面包,或饼干,或苹果,她就坐在一边自己吃,非常认真地吃个一团糟。这几天,她自己能挣扎着或是说吃力地爬到我们吃饭的桌边来了。手只要搭在桌上,就能一使劲站起来,然后用手抓饭抓菜,只要碰到热饭碗,她就缩回手,等一等,再怯生生地碰一下,确认不热了,再伸手抓。这几天常停电,只好点蜡。她见到蜡很兴奋,伸手去够,林氏抱她到近前,她伸手抓了一把,被烫了。从此,每次点蜡,我们就把蜡伸向她,她的手到处躲,眼睛盯着,小有惊慌。有个白天,我把未点燃的蜡拿给她,她慌忙躲开。
她胆子很小,对未知的东西都很警觉(她只认识几件玩具)。灯的开关线,就悬在屋中央,我几次抱她去抓,她都不敢。特别害怕墙上挂着的深绿色背景的俄国姨,我每次抱她走近这幅画,她都恐怖地转过脸。我告诉她不要怕这么美的东西,要直面欣赏她,我拿起她的手,去摸油画上的女人,她吓得转过头,手往回缩。
前天,她把林氏惹烦了,林氏不大高兴地拍了她两下,她大哭,林不理,也不让我理,说看她能不能自己停下来。我们冷眼看她,我以为她哭累了,就会停下来。她哭个不停,拼命地哭,哭得一头是汗,真是声嘶力竭。林氏慌忙把她抱起来,“哦哦”地哄她。她几乎是用生命同我们作战,她赢了。以后我们可不敢惹她了,服了。她一定知道我们在看她才拼命哭叫的。这是场博弈。她一会儿是天使,一会儿是无赖。以我为本,是人的本能。
还有一个月林氏的学院就要坐班了,林要天天上班,不能照看豆儿了,必须找个可靠的人家。
豆儿的特点是白,头大,眼睛黑亮,通身没有胎记。我常想,如果她丢了,几十年后找到,我凭什么认她?
多数人说她长得像林,我看她鼻子、嘴像林,眼睛像我。她会是个大个,像她妈妈那样。
一九八九年一月二十四日晚
我的豆儿额头上摔了个大青包,鼻子也划了个血口,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被不小心失落在地上,我心伤悲。她从床上落地三次了,每次都摔在脑袋右额头上,摔过后不久就青肿起来,过三、五天变成黄色、渐消。鼻子上的血口大概是下落时手盖划的。不好,黄豆爬来了,这几个字没写好,是她抓的,不能写了。屋里只有一张写字台,林氏备课要用,我只能趴在床上写,还能照看豆,离她远了她不干。
一九八九年二月二十五日
不知为什么,豆儿总在睡梦中哭泣,是一种伤心的哭泣,我知道她还不知道伤心。她很久没尿床了,我们根据经验,一个小时左右把她尿一次,夜里都是林氏起来把她尿。她总是流口水,前胸处又湿又脏一大块,虽然天天洗,可还是有些脏。她还不会说话,所谓会叫“爸爸”,只是乱叫,长了两个下牙,就不长了。我为了能写这几个字,把钢笔帽给她玩,她玩够了,又来抓我的本,不写了。
一九八九年三月三日
现在,我可以从容地记笔记了。我的豆儿雇人照看了,每月五十元钱,是我月工资的二分之一(这几年每年都涨点钱)。
本月一号下午两点多钟,我和林氏一起送豆去的。听说这两天她哭了两回。负责照看她的老太太对我说:“哭点不要紧,送托儿所也得哭两天,刚来还不熟,过几天就好了。”这道理我懂。这家男主人姓孙,是林氏一个单位的退休教员,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老太太姓什么我没问,豆儿在她家玩得还好,这家里还有个小男孩,豆儿看到小孩就兴奋,好了,我现在得去看看她了。
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五日晚
两天前,林氏发现豆儿上唇长牙了,我扒开一看,果然长一个,在右边,左边还有一刚露头的小牙,下边的牙是先长左边的。这孩子越来越大了,也愈加好玩了,嘴里不停地叫“爸爸”。问她脑袋在哪?她就摸摸她那大白脑袋,让她谢谢谁,她就双手抱拳,上下摇动,着实可爱,真让我高兴,我实在想不出,她长大后的样子。
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一日
我抱着豆儿,对她说“亲亲爸爸”。她用嘴贴在我脸上再迅速离开,“再亲一下”,她亲我时张着嘴,在我脸上快速印一下,她还不知道把嘴闭上。
我躺在床上,把豆儿放在我肚子上,逗她玩。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热,抬头一看,她尿了,尿在我肚子上了。我赶忙起身,脱下衣服,看着自己光光的上身,忽然想戏弄她一下,就抱过她,把她的嘴对着我的****说:“来,吃扎(东北话指****)。”她的表情很奇怪,用手指点这东西,低头笑了,是一种很会心的笑,又抬头看了看,用手点一点,笑了笑,接着她真的张开了嘴,嘴碰到我****上了,我顿时觉得有点痒,大笑着把她推开,她还在微笑。这孩子带给了我无穷乐趣,感谢她。
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九日
三天前,林氏给豆儿穿上鞋了,豆儿自己扶着沙发站了一会,又沿着沙发边缘,走了几步。从此,她总是找鞋,然后指着鞋,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昨天,她的脸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得有点儿青肿,今天早晨负责照看她的老太太不好意思地同我解释了几句,我告诉她“没事”。这是成长道路上不可避免的。
豆会走路了,我的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她,她是造物送给我的一件瑰宝。
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三日
这些日子,国家发生了很大的事,因为每天都关心电视新闻节目,忽视了我儿的笔记。
她现在又有了点进步,有私心了。如果有人拿她的帽子带,她就会哭着叫,手指着帽子,发出“帽帽”的声音。大约一个月前,我与林氏一起到商场给豆儿买了顶凉帽,林氏带在豆儿的头上,抱她到邻居家,那邻居见帽子很好看,豆儿带着有点小,就想买给自己的孩子。林氏同意了,豆儿叫喊着要了回来,林氏回到家惊喜地向我述说了这过程,以为奇。这两天,豆儿能自己蹲下大便了,便后指着那东西说:“臭。”
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一日
豆儿能独自走一段路了,并能在林氏的引导下查十个数。她又把鞋穿反了,我看了感到好笑,为了这笑意能持续得久一些,我故意不给她纠正。她妈妈给她改正过来了,并提醒她注意,我竟有些遗憾。
一九八九年七月十九日
林氏放暑假了,带豆儿去娘家了,娘家在三十里外的县城。我一天见不到豆儿就想得很,两天见不到就梦到她。她每次回来,我总是忘记一切,把她抱起来,使劲亲她,想和她玩一会儿,可她不愿意,她感到不舒服,哭叫着推开我,把脸转向另一边。
她很聪明,身子有些软,总是流口水,每次睡觉总要出一身汗。
一九八九年八月二十一日
昨天早晨,我还没起床,豆爬到我身边,指着我唇上的胡子说“毛”。我告诉她是“胡”。她又说错了几次“毛”,终于改为“胡”。
今天早晨,她爬过来说“毛”,马上改口说“胡”。
每天吃过早饭,她都很注意我,等着我送她。有时候,我假意不理她,走出房门。她就追到门口,哭着喊:“爸爸,豆豆。”她以为我忘了,提醒我。我假装突然想到她,“啊,啊”两声,连忙抱起她,送她走。每天晚上该接她的时候,她都穿好衣服,焦急地等我去取她。
一九八九年九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我在看书,不想理豆儿,就随手把林氏的化妆品盒给了她,让她自己玩。她打开口红的盖,在自己双眉中间乱画。林氏常用口红在她眉间点红点,她学会了,她画了几下,脸上也画了一道。她又找出肤轻松软膏,往鞋面上挤,大概是看到过我们打皮鞋油的情景。她在用梳子梳很短的头发。这些日子,她一看到我蹲在地上,就将她的小塑料椅子塞在我屁股下面,她能做事了。
一九八九年十月十四日晚
今天晚上,林氏买了两支雪糕,她和豆儿一人一只(我嫌凉,不吃),我怕豆儿吃多了凉东西,对身体不好,劝林氏将自己吃剩的那一小半同豆儿那一大半换换,林氏从其言。豆儿拿过林氏的雪糕同自己的一半比了比,咬了林氏的一口,看了看自己的,咬了一口,又拿过林氏的咬了一口,我和林氏看了大笑,林要豆的,豆不给。最后,还是将林氏的那小半还给了林氏。
我的豆儿能比较了,并且不吃一点亏。她会叫我和林氏的名字了,虽然叫得不够清楚。她的头发又细又有点发黄,鼻子不大生动,正一点点隆起。
一九八九年十月十六日晚
今晚,我们决定给黄豆断奶,一是她大了,该断奶了;二是她长牙了,常把林氏的****咬破,林氏有点难耐。一长者教了林氏方法,林氏在****上擦上了紫药水,豆没看到,然后喊:“黄豆来吃扎。”我看到豆兴奋地爬过去,林撩起衣服,露出了紫****。豆见了,“哎呀!”一声,以手掩面大哭,回转过身。林叫她要抱抱,豆果断地说:“不要。”我忙走过去,伸出手,她扑向我,我抱了她一下就放下了,她坐在床边,背对着林,叫“爸爸”。我给她冲了一碗奶粉,林氏过来端起碗,想喂她,她哭着转过脸,不看林氏,林氏的手上还有没洗净的紫药水。我告诉豆“妈妈疼”,“扎扎破了”。她重复说“妈妈疼”“破了”,说了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