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高府家宴,玉兰耳坠也在昨晚赶制出来了。风驰将耳坠平放于掌心,看着花儿含苞待放,在晨曦中散发微光的玉兰似有雨露点缀一般朦胧清丽。风驰紧紧握在手中,准备前往惠婉楼。
“主人今日不穿盔甲么?”安爷见风驰一身藏青长袍,纹着电闪雷鸣,风声鹤唳,这还是主人离开云南后第一次穿上电掣军的将领服。
“这几日身体乏累,穿着盔甲碍事。”恰逢老爷今早不在府中,外出会一位旧友,自己这身打扮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乱子。电掣军的名声再响,也不是这些朝廷官宦能知一二的。真正让他们堵心的,是江淮大盗,这也是为什么朝廷一直没有余力越过淮南追讨西南的江湖残余。
“主人还是多加小心为是”,安爷朝东边望了望。东府大少爷近日盯得越发紧了,不仅福来常在杏兰斋外晃悠,连夫人身边的丫头春芹昨日都来了两趟,说是夫人向风驰公子问好。
“知道。”风驰说罢,握紧了手中的耳坠,转身离去。
惠婉楼外,院子里的数十盆杏黄兜兰早已凋谢。
风驰望着这些凋兰,又想起了当初与耀恩在花市的初见,心里不禁暖意融融。
“小姐小姐,先带左耳嘛!”是丫环小翠的声音,风驰本已进了惠婉楼,但碍于耀恩正在梳妆,便只是在屏风外守候。
“小翠你懂什么,带耳环要先带右耳!我娘和我说了,先带右耳就能早点嫁出去呢。”小羽也在?这两个丫环平日不是只负责打扫庭院和收拾小姐的闺阁吗?给小姐梳妆打扮一向都是灵犀分内的事。
“随你吧,懒得和你计较。小姐,要我说呀,这个高公子真是重情重义,出手又大方。上次听韩伙计说小姐耳坠没了,急得跟个什么一样。瞧,今天一大早就派人送来翡翠耳环,真是精致得没话说。”
高公子?高公子派人来过?还是晚了一步,要不是这些日子陪着徒弟四处瞎跑,现在耀恩戴着的应该就是自己手中的耳坠了。
罢了罢了,何苦呢?高家什么势力,随便出手都是百两金银,翡翠又比银饰不知名贵多少倍,自己就不要拿去和人比了,免得小姐笑话。虽心里百般不舍,风驰还是转身准备离去。
“风公子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灵犀见惠婉楼外的枯枝落叶没有下人打扫,便料到准是小翠小羽又溜进楼里偷懒了。
上次手绢一事灵犀得理不饶人,今日见了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风驰心中不禁一阵诧异。难道世间女子记仇的,只有自己的妹妹?
“风公子?”屏风内传来了女子清脆而又带一丝甜涩的喊声,这段时日风驰都被耀禄给霸去了,细算来,自己已有三五日没和风驰打上照面。
既然小姐都知道自己在外面了,若不进去请安,反倒失礼。风驰握紧双拳,迈入闺阁。
耀恩正在试戴耳环,只见镜中出现了个威武的少爷,一身青袍端着多少风驰电掣,不禁心神一荡。
“这身衣服倒是俊朗,前些日子见耀禄从锦绣拿回的那身衣服,倒和这身有些相像。只是图案没有风公子这身新奇,且——他也穿不出这般气魄。”
风驰听后一愣,心中是又惊又喜。这还是小姐第一次夸自己,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莫不是早已把上次手绢一事抛到脑后?风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面部也有了一些和善。小姐戴着的翡翠耳环果然价格不菲,纵隔得有三步远,风驰还是能看到两点青翠欲滴的小环在小姐耳边浮动着,平添几分俏皮之色。再用余光扫到了梳妆台上的一个小匣子,是用南岛的黄花梨木所制,清香异常,必定是用来放置耳环的了。
自己直接把耳坠握在手中就匆忙跑来了,这要是真给了小姐,还不得让人女儿家嫌弃?风驰的手握得更紧了。
“可是有什么事?”耀恩边说边取下了耳环。翡翠虽珍贵又养颜,只是毕竟不是玉兰的形状,不是她想要的。带上吧,心下不悦,不带,又怕伤了家权的心。
“给小姐请安。”这是风驰唯一能够找到的理由了。
小翠小羽一听,再联想到当时老爷让风公子舞剑时,公子唯听从小姐的命令,不觉捂嘴偷笑起来。
“这两个死丫头,小姐的闺房可是你二人能随便进来的?还不快出去扫叶子!下次再敢擅入惠婉楼,看我不告诉夫人听!”灵犀最看不惯下人们没大没小的样子了,都是小姐对下人太过和善。就连耀慈的丫头们都不得随意进她的娇蕊居呢,大小姐倒把这些丫头片子的胆给养肥了。
还是小羽机灵,连忙拉着小翠就往外跑,生怕被灵犀逮着拿扫帚一顿好打。小翠边往外跑还不忘朝灵犀的背影吐了个舌头,不过是小姐的贴身丫环罢了,自以为比她们高贵多少,又没有被哪个少爷纳为妾,还不是一身贱骨头。
“风公子。”
“是。”
“明日高府家宴,还请公子另换衣物,别穿今日这身才是。”耀恩望着镜子中的风驰说道。
“在下不明,还望小姐指点。”他本来也没打算明天穿这身衣服去高府家宴,但凡有老爷在的场合,他必定盔甲披身。明日冯高二府两位老爷都在,自己是受他们封赐的武督,怎可能便装赴宴。不过是想多听耀恩说几句话罢了,几日不见,有些思念妹妹的声音了。
“风公子如此聪明之人,怎么会想不明白呢?公子这身衣服和耀禄的除了花纹不同,颜色料子看着几乎一模一样,若是祖哥见了又要好一阵挖苦。只怕父亲见了,也要多疑.”
“多谢小姐关心,只是风某不知,难道这黛青色是唯有恩相府的少爷才能穿戴的吗?若不是,风某穿此衣袍赴宴又有何不妥?明日是个大排场,要是穿得太过随意岂不显得失态?老爷和大少爷都是明事理的人,想必不会责难风某吧?”
风驰虽心下清楚小姐的确是为自己考虑,只是言辞总让风驰觉得小姐看轻自己。他堂堂一个江南武督,又不是在冯府为仆,即便颜色冲了耀禄的新衣,又有谁能奈何他?保卫江南免受江淮大盗偷袭的重任还在他肩上呢,难不成冯老爷还要当面和他撕破脸吗?自己好歹也是电掣军的将帅,历来好用好穿的都是先入自己的口上自己的身,现小姐将自己管束得这么死,着实让他觉得不舒服。
“风公子多心了”,耀恩长叹一口气,铜镜蒙上了一层薄雾,男儿的面庞也开始隐约起来。
不知为何,似乎自己每番好意只要撞上了风驰,都会被无情地顶回来。她不过是想风驰能免于父亲和祖哥的为难,哪里有什么要刁难他的?唉,她前些日子就下定决心,从高府家宴回来后,便让父亲辞了这个守卫。如此高才盛气之人不宜为守卫,还是让他移居杭州衙门好了。免得自己一天到晚操闲心,还惹得一身气。
“我只是希望公子平安。”说出“平安”二字时,耀恩突然眼眶一热,喉头哽咽。她虽然和风驰相处不久,且之前又有了隔阂,但却真心不愿见到风驰受到委屈和责罚。若风驰真个搬出杏兰斋,不知道自己得相念多久。
“请小姐放心,风某一定会谨慎行事,告辞。”说罢,头也不回地急速退下。耀恩望着镜中男子的背影“唰”地一下就消失了,心头一阵刺痛,眼泪也滚珠一般地开始往下落。她最厌烦的,就是每次和自己闹完别扭后风驰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好像她又说错了什么或是做错了什么,让他生气得要命。好像他完全不用再想她还有没有话说,完全不用理会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小姐,怎么哭了?可是风驰那个家伙又把你惹生气了?!”灵犀刚在外面训斥小翠小羽呢,看着风驰紧皱眉头大步流星地从楼里出来,便料到二人肯定又有了不快。
“没事,不过是思念母亲罢了。”耀恩用岚贞夫人遗留的手帕抹了抹眼泪,硬挤出一丝微笑给灵犀。
小姐可以忍,是小姐心善,灵犀可不能忍耐,还了得了,欺负到自己主子头上!这个风驰,入府才多久,不过仗着救了小姐和高尚书,就当真谁都不放在眼里了?灵犀表面不露愠色,出了惠婉楼后马上冲着西府跑,自己今天还就得把话给挑明了。他要是再这么心高气旺的,自己就告诉大少爷他把小姐弄哭一事,看他还怎么在府中待下去。
“风公子,风公子留步!”灵犀见风驰才走出没多远,急忙追上前。
风驰看都不看她一眼,握拳继续前行,“怎么了?可是小姐叫你前来?”
灵犀两手叉腰,气喘吁吁,“正是!”
“所为何事?”
“小姐说了,明日从高府家宴回来,风公子就不必给她作守卫了!”灵犀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齿都咬得格格直响。
什么?风驰停下了脚步,突然左手捂在胸前,只觉心中像被利剑戳穿一般疼痛难忍。这样伤心入骨之痛,他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灵犀见风驰面色苍白,心中好不得意。原来他也有怕的时候?早知道舍不得小姐,舍不得冯府天堂般的日子,就不该每日不可一世。
“方才小姐本来要跟公子说明的,只是公子走得太急,小姐便托我告诉公子——公子这般旷世奇才,为人又不可一世,她实在不敢高攀为主,还请公子另觅他人才是!”灵犀撂下狠话,便头一扭,转身就走,还不忘把院门使劲一关。
风驰慢慢弯下腰背,挖心之痛霎时传遍身体每个角落。他左手紧捂胸前,额头已冒出豆大的汗珠,右手也将玉兰耳坠握得更紧了。
“灵犀,小姐当真不要我陪伴左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