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有一个眼神。
风中,有一声呼唤。
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温暖。
一个眼神,一声呼唤,魂牵梦萦,将心牵引,石天来的眼睛闭上了又睁开。
天空中,鬼宗宗主的肩膀血流如注,嘴角也有了血丝,身上的黑绿色元气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谁都看得出,他已经受伤。
石天来虽然无力再战,但石天来已经重创了他。
传说,他没有对手,他没有破绽,可是,这也只能是传说。
现在,便是结束传说的时候了。
希望,再次在众人心间燃起。只因为,白璐娅和渊龙也出手了。
谁也不会意识到,他们竟然会在此刻因为魔教的出手而感到欢欣鼓舞,似乎此刻,白璐娅和渊龙不再是魔,而是他们心中的神。
世事难料,却时刻讥讽人心。
只见,鬼宗宗主不敢力战,径直飞向了受伤的穆一鸣打坐之处。待到白璐娅和渊龙赶上,鬼宗宗主的手已经锁住了穆一鸣的喉咙。
鬼宗宗主喝道:“你们若再敢上前一步,我便杀了这厮。”
白璐娅和渊龙齐齐落地,只听渊龙喝道:“看来不可一世的谢道人也不过如此!”
白璐娅指着鬼宗宗主吼道:“渊龙,给我杀了他!”
鬼宗宗主用力锁住穆一鸣的喉咙道:“你敢?”
穆一鸣虽然说不出一句话,可是他的眼睛里有期许,他,想活下去。
他是魔教的第一长老,他是渊龙的授业师傅,是他看着渊龙长大的,这二十年来,他为魔教付出了无数心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他有理由活下去。
渊龙盯着鬼宗宗主一字一字道:“他,只不过是,一条狗,你要杀,便杀了。”
穆一鸣吐血不止!鬼宗宗主却笑了!笑得得意!
就在白璐娅和渊龙不顾穆一鸣的性命向鬼宗宗主出手的时候,鬼宗宗主带着穆一鸣的躯体,一飞而起。
空中,鬼宗宗主突然咬住了穆一鸣的脖子。
白璐娅和渊龙齐齐惊呼:“暗黑修魔诀——吸元大法!”
渊龙又道:“原来暗黑修魔诀下册果然在你的手上!”
白璐娅对渊龙喝道:“快上!等他吸干穆一鸣的元气,我们便没有机会了。”
鬼宗宗主道:“哈哈哈!难道白璐娅没有告诉你吗?难道你以为渊宏飞真的是死在我的手上吗?哈哈哈!哈哈哈!”
鬼宗宗主如此一说,渊龙心神大乱,竟然忘了出手。只见白璐娅冲了上去,却一时半刻对鬼宗宗主无可奈何。鬼宗宗主死死咬住穆一鸣的脖子,到处闪避。
等到片刻后渊龙决定出手,一切已经太晚了。
鬼宗宗主身上的黑绿色元气已经大涨,他逼得白璐娅远远躲在了天边。
机会总是稍纵即逝,渊龙已经错过了杀鬼宗宗主的时机,而一旦错过,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白虎一飞冲天,驮着白璐娅消失在天尽头。渊龙转身飞离,身后留下一片乌云。
鬼宗宗主没有追赶,他尽情的享受自己冲天的嚎叫!
天山顿时炸开了锅,人群一哄而散。
逃命!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逃命!
现在,已经顾不得名门正派的名声,已经是时候撇开了天道正义的纠葛。现在,只要能活着离开天山就行。
无论慧仁方丈如何吼叫,这个年迈的老和尚已经无法掌控现在的局面。
希望没了,人心散了,即便吼叫,又有何用?
当慧仁方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除了“阿尼陀佛”,再无他法。
霎时间,偌大的天山派,留下来的不过百人。慧仁方丈和广元方丈身后,零零散散站着些许个小和尚;玉风池牵着夏侯红衣的手在广场上破口大骂着那群贪生怕死的猪,夏侯红衣却只是笑着看着玉风池,时不时劝玉风池消消气;当然,谁也不知道为何夏侯红衣脸上会有红晕,在天空中大战之时,玉风池又和夏侯红衣干什么去了;施氏三兄弟和商易茫然的望着石天来坠落的地方,一旁是留着山羊胡子的辰七星在絮絮叨叨的劝说他们赶紧离开,而最后这个原本可恶的老贼子竟然会陪着大家留下来等死;远处,走来了新任的天山派掌门人程悟,他背着奄奄一息的东方离踉踉跄跄,终于体力不支,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门缝里,发抖的天山派弟子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开始意识到,程悟,的确像个掌门人。水月剑盟的弟子们痴痴呆呆的站着,望着掌门人月若柳坠落处,竟然没有一个离开。
其他人呢?
都逃命去了吗?
蜀山派自然是不会罔顾天下大义率先逃命的,只不过上清真人的确是被看起来忠心耿耿的李元捷和众长老劝走的。所以,日后修真界若有议论,也怪不得上清真人。
若是上清真人都不能怪,就更不会有人会怪罪林沧海,不管怎么说,人家林沧海是被崂山派弟子打晕之后抬走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这个道理不止年轻的神霄派新任掌门人轩辕义懂,在修真界摸爬滚打了无数年的真武派掌门人东方旭日又怎么会不懂,所以真武派跑得比神霄派更快,这完全是正常的事情。
婉千叶给了百草门弟子一个耳光,气愤的带着百草门众弟子离开了。那弟子却觉得委屈,他只不过问了他敬畏的掌门人是不是要逃命,婉千叶竟然就狠狠地甩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对着他吼叫:“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
逃命吧!
还不逃命,就没命可逃了!
……
当石天来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不远处的苏文东和花玉莲。石天来坠落的地方离苏文东并不远,所以石天来能够看清楚花玉莲抱着苏文东痛哭,却没有一滴眼泪。
她本不是人类,她又哪里来的眼泪?
即便是在沙漠中,她的眼睛能够因为风沙变得湿润,而此刻,她的哭泣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眼泪。
苏文东没有死,他还能说话,只不过他的声音太小,石天来一句也听不到。
石天来听到的却是鬼宗宗主的声音,循声望去,鬼宗宗主已经站在了苏文东面前,满意的欣赏着苏文东的挣扎。
他说:“我说过,我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你,可是,竟然有人比你死得快,这让我很失望。”
苏文东勉强提起声音道:“你很恨我?”
鬼宗宗主肯定道:“不错!”
苏文东道:“为什么?你到底是谁?”
鬼宗宗主道:“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
苏文东说不出话。
鬼宗宗主道:“你想知道?”
苏文东点头。
鬼宗宗主没有回答,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人最得意的时候,也许就是他破绽最多的时候。
就在那一刻,花玉莲蝴蝶刃握在了双手,迅捷出击,直取鬼宗宗主喉咙。
花玉莲的修为已经恢复到了元婴期,又有上古兵器蝴蝶刃的帮助,出手已非一般元婴期高手可比,加上百花谷璞真剑法手到擒来,娴熟无比,偷袭又占得先机,鬼宗宗主受伤在先,竟然一时间把鬼宗宗主逼到了空中,无法近苏文东之身。
鬼宗宗主在空中讥讽苏文东道:“大家都知道堂堂正正的青帝苏文东修为还算不错,想不到三番五次躲在女人的背后,真是本性难移啊!哈哈哈!”
石天来心想:“糟了,师傅最憎别人如此挖苦,必定出手。”
石天来果然没有猜错,苏文东全力吼道:“你说什么?”
鬼宗宗主酸溜溜道:“我说什么,难道你会不知道?你难道忘记了半里坡之战?哈哈哈!”
苏文东言语哽咽,竟吐了一口鲜血,花玉莲退到苏文东身边,道:“东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别听他的!他是故意引你就范。”然后又指着鬼宗宗主道:“有本事就下来一战!”
鬼宗宗主不回应,他看着苏文东一言不发,眼睛里却是嘲讽。
苏文东一把推开了花玉莲,道:“你走吧,这是我的事情,我就算死,也不能再拖累别人!”
花玉莲伤心道:“别人?别人?你还当我是别人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把我当作别人吗?东哥,你若是死了,你认为我还会活下去吗?”
苏文东别过头去,不敢望着花玉莲的眼睛,绝情道:“你走吧,我不要你帮忙。”
花玉莲拉着苏文东的衣袖,却坚决不走。花玉莲了解苏文东,他只不过是怕连累她,才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所以,她铁了心,她绝不会抛下苏文东自己独自走了。
花玉莲斩钉截铁道:“你若要我走,便把我杀了吧!”
苏文东拗不过花玉莲,缓缓闭上了眼睛,叹气道:“莲妹,你这又是何苦呢?”
鬼宗宗主道:“花仙子一片痴情,却还是不知,苏文东为何推三阻四不愿娶你?”
花玉莲听得苏文东叫她莲妹,心中欢喜,一改悲伤情绪,对鬼宗宗主喝道:“少在那里放屁!我不会信你的!你有本事就下来和你姑奶奶打一场。”
鬼宗宗主自言自语道:“可怜啊可怜,苏文东喜欢的到底不是你,你若不信,不妨问问他,在他心底,到底是喜欢你多一些,还是喜欢倪娜多一些?哈哈哈!”
倪娜,一个石天来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这个陌生的名字,勾起了花玉莲无数的猜想。
似乎,花玉莲也很困惑,这个名字,和半里坡之战一样,花玉莲从未听苏文东提起过,也许只有苏文东才知道。也许,花玉莲对苏文东的了解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多。
尽管如此,花玉莲依然死死守着苏文东,鬼宗宗主丝毫没有偷袭的机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鬼宗宗主的眼睛转向了不远处的石天来。
当花玉莲看见刚刚站起来的石天来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她根本无力同时保护两个人。花玉莲必须在苏文东和石天来两个人里面选择一个。
选择!
两难的选择!
就像所有的人一样,当选择摆在面前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死与选择比起来,其实更容易一些。
苏文东看见石天来站起来的时候,却很开心。他已经发现,原来自己这辈子最满意的事情,就是救下了年幼的石天来,收了石天来这个徒弟。现在,他虽死无憾!
所以,他告诉花玉莲,他希望她去救石天来。花玉莲却抱着苏文东的脖子,看着石天来,木呐的,使劲的,不停的摇着头。
石天来看得见花玉莲的选择,石天来却绝不会怪花玉莲,相反,他感谢花玉莲的选择。苏文东,名为师傅,待他如父,无论何时何地,自己也会拿命去报答。
鬼宗宗主偏偏不急着动手,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场面,他似乎喜欢看着别人痛苦。
石天来站着,痴痴等着鬼宗宗主的致命一击。当他决定放下一切从容就死的时候,他却偏偏看见了一个人。
倪方瑶来了。
她循着石天来坠落的地方不畏艰险一路过来了。
她美丽的脸上有泪。
是喜悦的泪。
石天来没有死,她却流泪了。
现在,她投入了石天来的怀里,眼泪稀里哗啦的流。
泪水滴在石天来的胸口,敲打着他内心深处对景娴的思念,蚕食着景娴在他心里的空间。石天来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把倪方瑶推开还是该紧紧抱着她。
倪方瑶的到来,让鬼宗宗主有些愤怒。
也许,鬼宗宗主见不到别人开心,所以他很愤怒!他已经顾不得苏文东和花玉莲,他落在倪方瑶和石天来跟前,恶狠狠的盯着倪方瑶。
鬼宗宗主吼道:“走开!”
倪方瑶道:“你要杀他,便先杀了我!”
鬼宗宗主吼道:“你当真要为他而死?”
倪方瑶道:“不错!”
鬼宗宗主怒道:“好!我就成全你!”
盛怒之下,鬼宗宗主一掌拍了出去。倪方瑶修为如何与鬼宗宗主相比,躲闪不及,竟被打飞,重重摔下,爬都爬不起来。
石天来慌忙冲了过去,扶起了倪方瑶,看着倪方瑶为了自己伤重,话都说不出来,石天来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感动,心中想道:“方瑶妹妹如此待我,我怎能不好好待她。”
鬼宗宗主鬼哭狼嚎般嘶叫:“现在,还有谁能阻止我?小子,让本宗送你见阎王吧!”
石天来放下了倪方瑶,上前道:“你不会杀我的!”
鬼宗宗主惊讶道:“哦?”
石天来道:“你何必故作惊讶,其实,你一早就没有打算杀我!相反,你还很怕我死了!”
鬼宗宗主更加惊讶道:“哦?”
石天来道:“你号称集道、魔、巫于一身,各派绝招无不研习,你对我的招式更是大有兴趣,所以,你还舍不得我死。”
鬼宗宗主道:“精彩,实在精彩,想不到你竟能看透本宗的心思。”
石天来道:“所以,你会用摄魂大法对付我。但很可惜,我宁愿死了,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鬼宗宗主哈哈大笑。
石天来道:“你为何发笑?”
鬼宗宗主道:“本宗笑你太过天——真!”
鬼宗宗主言语未完,已出手偷袭,一只利爪竟然变长,朝着石天来头颅而去。见鬼宗宗主偷袭,倪方瑶冲了上去,却被鬼宗宗主一掌震开,那只利爪已经扣住了石天来。花玉莲站得远,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石天来被鬼宗宗主控制住。苏文东大叫一声“不好”,又气得吐了一口鲜血。
“哈哈哈!哈哈哈!摄——魂——大——法!”
倪方瑶倒地不起,全身无力的嘶喊着:“不要啊!!!”。
摄魂大法,远古流传下来的巫术,为天下人所痛恨的邪门招术,如今就施加在石天来的身上。一只长长的爪子钳住石天来的脑袋,长长的指甲已经撕开了石天来头部的皮肤,直到头骨,缝隙里溢出滚红的鲜血。
在那一个瞬间,石天来听不到倪方瑶悲恸的嘶喊,听不到苏文东揪心的呼唤,也听不到花玉莲着急的呐喊。
石天来甚至连看都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都在变形,都在扭曲,周围的世界都在打转,没有休止的绕圈圈。
灵魂,正在被拉扯着离开石天来的身体,无数看不见的绳索,捆得灵魂透不过气。
难道,石天来的魂魄,将由鬼宗宗主掌控?石天来所知道的一切,都将进入鬼宗宗主的脑海?
尽管已经中了摄魂大法,石天来依然清醒,石天来无比强大的元神让他此刻还屹立不倒。石天来清楚的意识到,强大的元神是自己唯一的机会,而自己还是让鬼宗宗主上了当。
他也许会赢得最后一赌,既便他赢不了,也必然重创鬼宗宗主的元神,而已经悄悄逼近在三十丈外的月若柳,将会了结鬼宗宗主的性命,完成她报仇的素愿,还天下一片安宁。
每一次使用摄魂大法,鬼宗宗主都能看见一个脆弱的灵魂臣服在他的爪下,向他诉说着忠诚。而现在,鬼宗宗主看见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一个让自己畏惧的灵魂。鬼宗宗主很想跪下,热情亲吻这个灵魂的脚丫。
鬼宗宗主第一次后悔使出摄魂大法,但他决不会放弃,因为他依然有机会。因为,七个来自南荒上古遗迹的神簋此刻就躺在他的怀里。
没有人知道这些神簋的作用,除了上古的巫族。
巫族的法宝,会大大增强他的巫术。虽然,它们只有七个,只差一个就完美了,但这已经够了,对付无论多么强大的大乘期已经够了。
所以,当鬼宗宗主怀中的神簋发出绿色光芒,细小的远古金色文字映入天空的时候,鬼宗宗主不再畏惧石天来的灵魂。
石天来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但很快,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了过来,护住了他的灵魂。石天来可以感觉到,胸口的石头激发出腰眼的七色光芒,盖住了神簋的绿色光芒。
鬼宗宗主“啊”的一声惊呼,畏惧,惊惶失措,绝望,堆积在他小小的眼睛里。鬼宗宗主知道,摄魂大法已经开始慢慢反噬着他的灵魂,他奋力想收手,离开石天来,但却丝毫没有作用。鬼宗宗主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绝望!
从鬼宗宗主使出摄魂大法直到被摄魂大法反噬,不过是短短的片刻,而此刻,悄悄赶到的月若柳已经出手。
鬼宗宗主被石天来制住一时无法抽身的时刻,便是月若柳的机会。月若柳决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花玉莲也出手了,只不过,月若柳更快。
月若柳不但快,而且狠。
眼看从未有对手的鬼宗宗主将被活活劈成两半,就在这个时候,鬼宗宗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闪躲,避开了致命的劈杀。
月若柳的那一剑,砍下了鬼宗宗主的整只手臂。虽然失去了手臂,鬼宗宗主却与石天来脱离了接触,不再受石天来控制。月若柳连续出手,在鬼宗宗主的身上留下无数剑痕,却未能将鬼宗宗主就地杀死。尽管受伤如此严重,鬼宗宗主犹能打出一掌虚招,月若柳不知有诈,手上一慢,鬼宗宗主便趁机转身逃命去了。
月若柳如何肯罢休,提着剑追杀去了。
花玉莲却没有追去。杀死鬼宗宗主,这是在修真界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花玉莲却没有一丝想法。
在花玉莲看来,杀不杀鬼宗宗主,于她何干?扬名立万,于她又有何用?现在,苏文东还活着,她便已经很开心了。
可是,苏文东却偏偏请求她去杀了鬼宗宗主。花玉莲不肯,她坚决要留下来照顾苏文东。苏文东只能叹气。两人一时无话可说。
倪方瑶傻傻对着鬼宗宗主远去的方向了望,身后是石天来呆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