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璐娅和崔金花现出原型联手对付鬼宗宗主的时候,石天来才明白,为何鬼宗宗主对白璐娅会如此忌惮,对崔金花又无可奈何。
白璐娅不但学会了广寒宫的箭术,对魔教南海派的水术更是得心应手,而最让人忌惮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她来自心底的仇恨从幽暗的身体透出,让所有人产生畏惧。
她也许与生俱来就是为了复仇。
或许,是仇恨造就了她。又或许,她本身就是仇恨。
所有人在不经意间都退避三舍,苏文东不例外,渊龙也不例外。而正派弟子中不乏抱头痛哭,精神错乱者。
而今,只有石天来能抵抗得住这么剧烈的仇恨辐射出来的恐惧。石天来依然傲立,思潮却澎湃。石天来想到了小灵山灵照壁的预言,这是否与白璐娅和崔金花有关?石天来想到了南荒沼泽上古遗迹的八个神簋和邪道仙的摄魂大法,以及八千年前东土人皇时啸天的魂魄在皇陵中消失,这些又是否有联系?石天来甚至还想到了景娴,她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但石天来很快就发现有人抱住了他的胳膊在瑟瑟发抖,转头一看,抱住他的人,竟是倪方瑶。一向胆子并不小的倪方瑶,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咬着牙齿,闭着眼睛,抖得厉害。
伊人在旁,楚楚可怜,石天来情不自禁把倪方瑶搂入怀里。
白璐娅纵然恐怖,有鼻有眼,尚有几分似人,崔金花却不然,她的全身熔化成了一团火焰,只有两对眼睛在火焰中窥视人间。
人间,不过朽木,天空,也不过是个熔炉。
鬼宗宗主眼见如此,眼中有惧色,伺机就要遁走,哪里知道崔金花速度惊人,逼得鬼宗宗主四处躲避,一时间无法逃走。
“焚天烈焰!”
就在火焰包围住鬼宗宗主的时候,就在众人以为鬼宗宗主马上化作灰烬,就此无法肆虐大陆的时候,火焰中的那双眼睛突然恐惧得睁得比拳头还大。
没有人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看见的是,崔金花像掉线的风筝从空中坠落下去,乱发飞舞,眼里只有惊讶,恐惧和绝望。
也就在那一刻,鬼宗宗主发动了对白璐娅的进攻。一个照面,白璐娅便瞬间失去了高高在上女王的气质,失去了复仇的决心,失去了重心,也失去了希望。
现在,鬼宗宗主可以大声的笑,畅快的笑,肆无忌惮的笑!
他的笑声,就像死亡的号角!
他的笑声,意味着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他可以杀死任何人,他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包括财富、包括女人,也包括权力!
至高无上的权力!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力!
他狂笑:“八千年了!八千年了!”
他狂哭:“八千年前,是你们把巫族赶到了南方绝地!现在,是时候血债血还了!”
他又狂笑:“时啸天!你们若要怪,就怪时啸天吧!”
他又狂哭:“列祖列宗!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看到了这一天吗?”
他又指着无力再战的白璐娅:“你们这群来自西方幽暗森林的精灵,你们以为你们能够阻止得了我吗?你们知道的的确很多!不过,本宗统一东土之日,便挥刀向西,让你们知道,东土不可犯。”
白璐娅哆嗦着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来历?这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鬼宗宗主道:“你还以为精灵的魔法不可战胜吗?你以为我还像当年畏惧你吗?你以为你可以利用我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吗?你错了!你错得很厉害!哈哈哈!”
白璐娅道:“莫非,你已经去过西方?这决不可能!这条路,只有我们知道。”
鬼宗宗主道:“你不要忘记了,还有一个人,他是人与精灵的后人。”
白璐娅万分惊讶道:“难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鬼宗宗主满意的说道:“哈哈哈哈!”
白璐娅喊道:“你撒谎!”
鬼宗宗主道:“本宗何必对着一个将死之人说谎!哈哈!”
白璐娅嘴上喊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脸上却是绝望的表情,眼睛里找不到一丝希望。这个秘密,也许在白璐娅死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再也没有人会提起。
可是,白璐娅还没有死,因为,苏文东依然傲立空中。
只要苏文东还活着,他就不会轻易让鬼宗宗主得逞,尽管,白璐娅不是善类,白璐娅是魔教中人,苏文东却知道,他必须和白璐娅联手,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就算远处受伤的渊龙无法出剑,就算白璐娅不能再出招,苏文东也绝不会放弃。几十年来,他一直在等这一刻,现在,这一刻已经摆在他的面前。即使是必死,他也必须一试,否则,他会后悔,后悔一辈子。
可是,苏文东还有机会吗?地上成千上万的眼睛在注视着他,可是没有人心里存着希望。
所有人都很清楚,苏文东若死,他们也不会活得太久。或者,他们可以像狗一样,摇着尾巴,服服帖帖,没有尊严的活着。
摇尾巴,似乎很容易。
摇尾巴,似乎很困难。
容易还是困难,又似乎与尾巴无关。
当鬼宗宗主看着苏文东笑得邪乎的时候,一颗闪耀的新星冉冉升起,照亮了乌云压顶的天空,照亮了每个人的心。
当看见这颗新星升起的时候,天空中,不苟言笑的苏文东突然有了笑容,渊龙锐目如柱,白璐娅啧啧称奇,鬼宗宗主也忘记了大笑。大地上,倪方瑶软绵绵颤抖的身体突然有了力量,只是笑容却僵硬。僻静处,玉风池停下了那双不老实的手,夏侯红衣忘记了她被解开的纽扣,他们的眼神被天空吸引。人群中,花玉莲又吃惊又欣喜的美丽笑容,让雪山美景失色不少。星光下,没有人注意到,月若柳挣扎着站了起来,擦掉脸上血迹,眼睛里突然闪耀着光芒。阴影里,婉千叶蹙了眉头,人背后,李元捷目光凝重。
人群中:“大乘期!快看,大乘期!”
“看,那是石少侠!是石少侠!”
“石少侠!不错,是他!是他!”
“大哥、二哥,他真的是石少侠!”
“我没有听错吧?你是说那个人是只有二十出头的石天来吗?”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天啊!他可是我们蜀山派的!”
……
不必也无法理会人群的喧嚣,石天来与苏文东并肩而立。
石天来道:“师傅,想不到徒儿有一日能与你并肩而战!徒儿今日虽死无憾!”
苏文东激动道:“好!说得好!虽死无憾!”
鬼宗宗主道:“好,好一个师徒情深,那我就送你们去地狱吧!”
石天来拱手道:“请!”
石天来只是一拱手,却像突然换了个人,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变得神采奕奕,酷似天神下凡,一切尽在掌握。
鬼宗宗主一见,甚是诧异,心中竟有不祥之感,生起一丝畏惧。尽管如此,鬼宗宗主犹能控制自己,不至于把畏惧写在脸上。
鬼宗宗主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渊龙和白璐娅的惊讶,更不必说天山上众英豪。如此一来,群雄压抑的心情突然舒展,开始知道自己原来还会喘气,还活着。
鬼宗宗主不知不觉收起傲慢道:“听说,你总能看出别人的破绽。”
石天来道:“每个人都有破绽。”
鬼宗宗主道:“包括我?”
石天来道:“你几乎完美,我差点也以为你没有破绽。”
鬼宗宗主道:“哦?”
石天来道:“道、魔、巫,你所学甚广,几乎无所不能。”
鬼宗宗主没有说话,他在等石天来继续说下去。
石天来道:“别人以为,这是你的优势。其实,只有你自己知道,这是你最大的破绽。”
鬼宗宗主道:“继续说下去。”
石天来道:“多必杂,杂必乱,道魔相抗,似水火不相容,即便不会走火入魔,也是身心俱损,道魔平衡破去之日,便是你丧命之时。”
鬼宗宗主哈哈笑道:“哈哈哈!好!好一个水火不容。就连本宗都有些不舍得杀你了。可是,今日,你必死!”
“死”字话音刚落,鬼宗宗主已经到了石天来面前,一掌天魔印,近在咫尺打出,苏文东剑出如朝阳初生,光芒渐渐强烈,为石天来挡住天魔印。
石天来飞退十丈,犹被天魔印掌风击中,幸好洗髓心法护体,没有大碍。就在此时,渊龙和白璐娅齐齐出手,直奔鬼宗宗主。
受伤的渊龙和白璐娅,已经是放手一搏。他们都很清楚,若是不能杀死鬼宗宗主,那么死的必是他们。
可惜,强弩之末,如何射杀强敌?这个道理,没有人不懂。只不过,没有人会规规矩矩的认命。
苏文东破去天魔印,随即弃守为攻,顾不得自身安危,招式瞬间变化,一式挑日剑刺向鬼宗宗主。如此一来,便成了苏文东、渊龙、白璐娅三人围攻鬼宗宗主之势。
石天来眼见如此,心知形势不妙,但已来不及阻止苏文东出手。急中生智,手中冰剑瞬间凝聚,全力扔了出去。剑出人随,催起漫天星火,心动风起,竟成狂风之下烈火燎原之势,扑向鬼宗宗主。
在这一瞬间,石天来竟催动三股完全不同的元气,真是当今大陆修真界不可思议之事。面对四人同时来袭,鬼宗宗主早有防备,并无意外,但石天来招式奇怪,却是在意料之外。
要破去苏文东的日月争辉剑法,鬼宗宗主道法精湛,自然胸有成竹,要击杀已经受伤的渊龙和白璐娅,鬼宗宗主魔功举世无双,更是轻而易举。但面对石天来奇怪招式,鬼宗宗主却一时不知该以道法破去,还是以魔功击退。
也就在这一瞬间,鬼宗宗主使出魔功御去渊龙和白璐娅的进攻,爆退数十丈,洒出一团雪花,那雪花化作无数红头银蛇,飞向苏文东,又撑起一面墨绿色元气之墙,挡住石天来的冰剑和漫天火攻。
苏文东眼见红头银蛇飞来,知道这是巫术变幻之术,那雪花必定有诈,于是不敢大意,全力防守,日月争辉剑法防守自然是密不透风,红头银蛇纷纷飘落。众人见那红头银蛇落到了地上,又变做雪花,与一般雪花竟无两样。
只是,苏文东手上之剑,竟慢慢变得通红,片刻便如从熔炉之中刚刚取出般灼灼热烫。剑上传来一股浩瀚元气,苏文东有些拿捏不住,运起元气抵抗,只是那剑突然重如泰山,拉着苏文东直直往下掉。
“师父!”
“文东!”
“老呆子!”
“苏先生!”
苏文东本可以放弃他的剑,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似乎,剑就是他的命。似乎,所有的书呆子顽固得无可救药,他们认定的事情,都难以改变。
这便是巫术,所有的招式奇奇怪怪,所有的变化出乎常理。就连苏文东这样的老练,依然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只是片刻,天上飞翔的,只剩下四个人。他们在天上对峙,你只能抬起头祈祷,而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没有人知道天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你却不得不仰视!不错,天,你必须仰视,但天却只会给你一个结果,而它绝不会顾及你的感受。所以,没有人留意到花玉莲已经奋不顾身奔着苏文东坠落的地方寻去,也没有人留意到崔金花悄无声息的离开,更没有人留意到月若柳爬起来,手上的剑握得更紧。
石天来来不及为苏文东做些什么,在鬼宗宗主面前,他丝毫没有机会分心。但他相信,苏文东决不会如此轻易死去,只因为,他心头的大事未了。鬼宗宗主一日不死,苏文东便不该死,也不会死。
这个念头在脑中沉浮,极力撕咬着石天来的平静!
但打破平静的却是鬼宗宗主接下来那一波肆无忌惮的进攻!
暗黑修魔决!
群魔乱舞!
杀招!
全是杀招!
很难想象,石天来如何在鬼宗宗主七招过后还能流着鲜血,带着笑容!渊龙那常常挂在嘴边的微笑没有的时候,石天来依然笑得出来。
笑!
也许只是一个人临死前想到了满意的事情!也许,是想起了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石天来想起了谁!
但在远离天山的僻静小路上,景娴的心突然有些失落,莫名其妙的失落!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着急的望向了天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知道,她是精灵的后代!她的耳朵可以捕捉到那风中的低语!可是,她到底听到了什么?有没有人知道?
在那遥远的地方,一片昏暗之中,一个中年女子,黯然神伤。也许,她只是又想起了她二十年前丢失的儿子,也许,她只是想起了往事,满腹忧伤。
石天来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尽管他知道鬼宗宗主的破绽,但他并没有办法逼鬼宗宗主露出破绽。他知道,他已经无法在拖延下去,他必须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突然间,石天来的护身元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乌云笼罩下的天空中吹起一阵阵微微的春风,就像妈妈温暖的双手,抚摸着受伤的面颊,让人心里升起一丝丝暖意,忘记了忧伤,也忘记了此时正身临险境。
春风所到之处,春意盎然,就连鬼宗宗主也忘记了出招,一时间竟痴痴呆呆望着头上,似乎想起了诸多惬意往事。往事,谁人无往事?春风里,石天来悄无声息的逼近了鬼宗宗主,就在鬼宗宗主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突然狂风大作,暴风卷着乌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鬼宗宗主。
鬼宗宗主感到惊慌,见暴风之中,风眼之处,石天来一把光芒四射的冰剑在手,仗着风势,倚着天地间浩瀚的风元气,笔直地刺将过来。
完美的一剑!那一剑,似乎在告诉世间,世间的确有一种没有破绽的剑法,世间的确有一种可以毁灭天地的力量。
那一剑,刺中了鬼宗宗主的腹部,顶着鬼宗宗主的身体,把他远远推出了数十丈。
仰望天空,那一剑,就像划在虚空中的浓浓一笔,一笔风与冰渲染而成的山水画,画的是气壮山河的长江水,奔流不息。
当众人还没来得及欢呼的时候,石天来却看见低着头闭着眼睛的鬼宗宗主,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里冒着寒光。
石天来来不及思索,竭尽全力使出七元剑法第一招浊世醒龙。
完美的变招,时间,力度,分寸把握恰到好处,天山在那一刻突然变色,天地之间,只有浩瀚正气。
这是拼命的一招,不到最后一刻,石天来绝不会使出这一招。这一招会将石天来体内所有元气耗尽,但威力同样惊人。
就在石天来的剑砍中鬼宗宗主的肩膀的时候,整个世界突然静止,无声无息。
静止,不过片刻。
剑入一寸。
只有一寸。
即便这已经是石天来的全部力量,这一剑也只能砍入一寸。
一寸,绝不能结束鬼宗宗主的命。
宁静很快被打破,凝聚在一起的元气在空中以石破天惊的气势爆开,它发出耀眼光芒,它震落天山的万年积雪,它摇晃着大地,它摧枯拉朽的肆虐。
耀眼的光芒照在众人的脸上,劲风吹在众人的脸上,大地摇晃着众人的身体,绝望随之而来。如果,这都不能战胜鬼宗宗主,他们还有什么希望?
石天来躺在空中,仰着头,张开了双臂,茫茫然掉了下来。
飘落。
飘落。
飘落。
石天来突然觉得很疲倦,他觉得自己就要睡过去。
倦了,就睡吧。
这来自心底的呼唤,不停的呼唤着。
眼睛,慢慢的闭上。
脑中,一片空荡荡。
此时,何必看?
此刻,何必想?
此时此刻,何必挂怀?
倦了。
真的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