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慈方丈醒过来开口说得第一句话竟然是:“......不怪他......”尽管老和尚这句无头无脑的话没有指明说得是谁,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他说得是谁,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才觉得奇怪。当然,不恶和尚是个例外,听见老和尚的话,不恶冷笑着说:”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老和尚长叹了一声道:“世事无常,因果轮回,尘归尘,土归土,岂不闻唐代钱起的《紫参歌》曰:‘贝叶经前无住色,莲花会里暂留香。’世间凡物终归会随时空而无往、无留、无住,即使住形、留香、逸影,也仅仅只是浮光掠影昙花一现。老衲初入佛门时,师傅给我摩顶剃度时作偈有云:‘一入空门欲避世,两世为人伤心事,三山求道孽难悔,四大皆空情已逝。’想不到师傅的话真的一语成谶。当年老衲造的孽因,就让老衲自食其恶果吧!......”看到涕泪交流的老方丈满脸悔惭不已,不善和尚的心都要碎了。
禹天阳沉思了片刻后对云慈老方丈说道:“大师见谅了!本来一入佛门万事休,不问红尘凡间事。但看来你和你徒儿的怨结的可不是一般的大,您师傅当年的偈语说得好,‘三山求道孽难悔,四大皆空时情已逝’,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估计您这几十年苦修恐怕进境不大,既然您说您师傅一语成谶,那岂不是说您先后住锡过三处佛缘之地,我猜大概就是师祖的发祥地ZJ温州的中雁荡山、FJ莆田的九莲山加上现在的南粤白云山,不知我猜得可对?”云慈方丈还未抬头,不善和尚就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禹天阳微微一笑,不善和尚的神态使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位沈阳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洪成武大队长,当时听他分析案情和作追踪决策时,洪队也是这副惊奇的神态,不同的只是这位洪队立马就如同狼外婆骗小鸡开门似的开始引诱他加入他的公安队伍,想到这里禹天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笑什么?”不善和尚问道。禹天阳回答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一段何其相似的往事......”稍稍停顿了一下禹天阳接着说道:”本来小辈我没有资格干涉你们师门的恩怨事宜,但不善大师既然折节开口求助,若老方丈愿意说明一下这段恩怨情仇的头头尾尾,我想,这不仅可以使我了解事情的原委以便于说两句公道话,也许对解开各位的心结有些帮助也未可知,我以为老方丈的毒自然要解,但老方丈的心结恐怕更需要解,更何况小辈我先后两次被你们师兄弟的偷袭所伤,我不计较当然可以,但总不能让我不明不白地挨了打还不知道缘由吧。“不恶和尚冷漠地看着云慈方丈沉默不语,不善和尚则企盼地盯着禹天阳,而禹天阳小哥却平静地望着云慈老方丈,只有云慈老和尚谁也不看,暗自闭目伤心不已......
黎明前的夜色特别的黑暗,白云山的夜色黑的更像是太过浓郁的焦墨画,这幅寒山夜色泼墨画中,能仁寺内廊檐下悬挂的盏盏青灯在山风的吹拂下摇曳不定,远远望去就形同深山老林中的一溜鬼火在闪烁。夜色笼罩中的深山古刹,起伏的山墙隐隐约约如同僵卧的巨蟒,绵延而不知所长;镶嵌在长廊中部的月门懵懵懂懂仿佛深不可测的黑洞;寒鸦呜咽处古柏森森,晨钟幽咽处香烟袅袅;佛殿宽宏楹联字字隐禅意,灵堂幽深檀香渺渺蕴佛音;庙堂高耸斗拱交错檐牙高啄,佛坛端立黄旙飘摇魂器低鸣。
小禅房内的气氛虽然很压抑,但刚开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杀气却已经几乎消失殆尽了。云慈老方丈低沉的叙说声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带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段说不清道不白的回忆里......
二十五年前春夏交际的一个傍晚,在AH黄山北部叠嶂峰下的翡翠池旁,石瀑奔涌的翡翠池在晚霞的余晖照耀下,峋石圆润,瀑花飞溅,池波碧绿,石苔濯濯。池畔,两个僧人打扮的男子相对而立,一个四十余岁的和尚光头锃亮沉默不语,与其对面的青年僧人则是浑身发抖怒发冲冠,良久青年僧人语声颤抖地说道“你,你以为你躲到这人迹罕到的山洼子里,我就找不到你了......你不认我可以,你不养我也可以......你扔下我妈,你扔下我妈我也认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竟然瞒着我母亲,把我私下丢弃在九华SD涯峰的摘星亭外,如果不是被九华山百岁宫的扫院哑僧偶然发现,我......”听到此话时,中年和尚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应声道:“孝平,我......我,哎!”他欲言又止的作态似乎激起了青年和尚心中更大的愤慨,他大声怒道:“你既然是肉身菩萨无暇祖师传人普光大师的入室弟子,佛门筑基的佛教戒律难道不是你朝九晚五的功课吗!你剃度入佛门的初心就是藏恶,悟道修持只是为了释恶,时至今日你仍然无悔执恶,难道这就是你修持‘五戒与十善’二十余年的心得?当年普光大师解惑其要义为‘一心向善,诸事莫恶’,你的所作所为哪一点是向善?那一件不是为恶?幸好你修持的不是‘律宗’,否则禅宗一门的脸面岂不要被你丢尽了!......”孝平和尚的怒喝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已是声嘶力竭的厉斥了。
这个中年和尚就是现在的云慈老方丈,他的俗家名字叫岳亭山,但这是他出家前养父母起的名字。在这之前他不要说没有名字,他连想吃一顿饱饭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他的身世比禹天阳还惨,禹天阳好歹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而这个当年流浪江湖的小乞儿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只记得从他记事起就是任人欺辱和施舍的小乞丐,无名无姓,苟延残喘。九岁时方有幸被一没有子嗣的富户人家收养,可不到两年他的好日子就结束了,他的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子嗣,生下了一个传承自己血脉的儿子,对他起初的关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也不知他的养父那根筋被中年得子的喜悦给拌动了,自从儿子满月后,他竟然一改常态,开始混迹于市井柳巷,流连于舞厅酒吧,寻花问柳一发而不可收拾。养母气得发疯可又惧怕自己喜怒无常的丈夫翻脸无情,气急败坏的隐忍使她的心理极度地扭曲变态,她便变着法地折磨小亭山出气,可怜的小亭山成了一只代罪的羔羊。他哪里会知道一向飞扬跋扈的母夜叉养母,为什么自从自己的孩子出生起竟然突然转了性子,对养父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得谨小慎微低声下气,甚至可以说有些惧怕养父起来,但这些对小亭山而言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的生活待遇从苦不堪言变成了惨不忍睹。后来还是偶然从养父的自怨自艾中才听到了实情。原来养父母的性情大变是因为他们新得到的儿子并不是他们夫妻的结晶,而是养母与其娘家表哥的私生子,这个孩子出生时,喜悦交杂着紧张的养父几乎一天都粒米未进,接近午夜时,饥渴难耐之下到厨房想找点吃的,经过厢房时无意间听到接生婆的帮手对接生婆说:“师傅,我听说正月十五不能为私生子接生,否则会有无妄之灾,这是真的吗?“接生婆不屑地撇了撇嘴小声说道:”我们闵中稳婆一行,自明末清初尊福州临水夫人陈靖姑为保护神以来,从来没有逢靖姑大神正月十五的诞辰就束手不接活的。你要明白,靖姑大师只是我们行业的‘注生娘娘’,送子观音菩萨才是我们膜拜的神佛。你既然知道今儿个师傅接生的孩子是个私生子,你给我记住两件事,第一,在我们这一行里,虽然做的是血污之事,但行的却是观音济世之法,在我们眼中,只有产妇婴儿,没有世俗偏见;第二,观音菩萨在上,靖姑大神在下,与繁衍子嗣无关之事,应该不问、不看、不做、不传,否则,为师定将你扫地出门!“话说到最后,接生婆已经是满面肃然,口气凛然。小亭山的养父一边惊叹于这个接生婆的行业道德风范,一边被老婆瞒天过海的丑恶行径搅的怒火中烧五内俱焚,可是气急败坏之余却又痛感无可奈何,因为自己的整个家计都是靠老婆娘家的庇护维持的,一旦反目自己将一无所有,可这顶绿帽子实在是让他戴的怒不可遏忍无可忍,他前思后想考虑再三,最后于百般无奈之下,只得采取了胡天黑地的荒唐生活方式来逃避现实。养母毕竟因为心中有愧,也就一反常态地忍气吞声不予干涉,苦就苦了小亭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小年纪受尽了养母的摧残和虐待。
不堪受虐的岳亭山最后还是离家出走了。当时他也才刚满十三岁,怀着满腔的仇恨和迷惑四处流浪,风餐露宿乞食度日。之后三年的颠沛流离生活更使他的心理日趋扭曲,随着年纪的增长,少年的心性也变得狡诈狠毒起来。虽然后来在九华山被肉身菩萨高僧无暇禅师的传人普光师傅剃度,但明面上终日里敬佛礼佛的慈云和尚,实际上借游方修业之名,在山外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坏事。他自己也不时地想起普光师傅为自己剃度时,伸掌摩挲着自己剃刮的锃亮光头呐呐说偈道:“一生两世堕凡尘,避祸避仇难避心,恶果轮回终有报,星岭白云大悲吟。”
他曾经多次向师傅请教这个偈语的涵义,普光和尚总是意味深长地苦笑着回答他道:“自省自修自悟之,自损自悔自知之。”问的多了,慈云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一年,也就是公元1927年,慈云下山云游,游方到了养母娘家的所在地,说巧不巧地遇上了自己养母的表兄唐允文,也就是当年与自己养母私通的那个衣冠禽兽。这时的唐允文已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仅姨太太就娶了五房,但说来也怪,唐家的正房和偏房多年来吃斋念经求神拜佛无数,始终没有生出个带把的后嗣出来,丫头片子倒是生了一堆,林林总总的莺莺燕燕共有九个。随着唐允文的家业日益庞大,无子承继已经成了他的心病,十县八镇的人们都知道寻医问药难得子的唐大官人,都说他是因为为富不仁太过遭的报应。还给他起了个格外不人道的外号叫唐绝户。慈云师从普光大师多年,不仅初通医道,而且对用药特别有心得,他想起自己惨痛的少儿时代全是拜这位唐绝户所赐,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心里不禁暗暗筹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