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竹夫人看着墨晶府的千金--芝霞穿着披着银色斗篷,站在船坞远处,身边竟然没有一个贴身的侍女陪伴,便随口叫来管事的兰叔,叮咛他务必将物品妥善搬上船去,自己就往那边快步走去。
码头上人山人海,大部分是来看紫晶王室的朝贡船—紫晶云海号的。虽说朝贡船每年都是秋季出港,但此次是因为新船出港,格外引人注目。大船上三层下三层,长十丈、宽四丈,吃水一千料,最下到上,最底部二层为货仓,第三层为仆役居住区,甲板上第一层为贵族居住区,第二层为政务厅,第三层为瞭望台,整个船体首昂艉高,曲线雍容流畅,装饰华美,设有一个主桅杆及两个副桅杆,采用三角帆,可容纳大量货物及三百人左右的乘客,规模远超任何一次朝贡船。兰竹夫人好不容易挤过看热闹的人群,来到了芝霞身边,但身上已经有些凌乱了。
“兰姐姐何必那么着急,发簪都快掉到地上了,嫌少看你这么莽撞。”
兰竹夫人舒了一口气道:“侍女们全跑去哪里了,女主家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说着也没等芝霞回话,又接着道:“船只离港还有些时间,何不在自家的别馆里好生待着,看看闲书也好。”
芝霞帮着兰竹夫人将发簪重新插好,又左右看了看衣饰,见无任何不妥的地方,方才回话道:“我看王府的人都上船去了,想着也该轮到我们了,就叫侍女们也先上船,打理好房间。就是当时没见着兰叔,没打招呼。”
又接着道:“那些闲书早些年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像我们这样的家子,想得一些正经书念念,哪有那么容易。”
兰竹夫人似乎也没仔细听她说话,指着那气势恢宏的紫晶云海号,感叹道:“栏杆上的雕饰都是找了最好的雕刻师手工制作的,而且雕饰上每个人物的服饰都用了大量黄金白银,人物的眼睛还用了龙晶,至于雕饰中的动物也都是精心刻画,栩栩如生,甘渊的海豚、沙海的豹子、灵河的鳄鱼无不活灵活现。”
芝霞带着一股冷意,道:
“我看过家里的图册,咱家以前的朝贡船,没这个花哨,但气势肯定不在它之下。”
兰竹夫人听着脸色一变,小声道:“主家多言了。”
芝霞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船上的号角响彻天际,码头的卫兵们开始清场。卫兵们闪亮的盔甲在太阳下反射着华美的光彩。兰竹夫人再没说什么,转过身避开盔甲反射过来的强光,护着芝霞移步到悬梯,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在北方的山间高亭上,墨晶府的主人墨狄专注地看着如海的人潮向后退去,两个柔弱的人影走上甲板。
而在南方的紫晶台上,也同样有一个人默默注视着这一退一进,那是紫晶王室的女王紫蝶雨。等芝霞和兰竹夫人上了船,紫蝶雨随口叫了侍卫长,道:“如果起航前芝霞没下船,你就派人去炎灵郡王那边,告诉他,芝霞去了灵河。”
芝霞和兰竹夫人一前一后上了船,船长已命人在悬梯口等候。两人跟着侍从来到了位于船尾处的一间船舱。
“两位的住处就是此间雅室,行程之间风大浪大,不要被吓坏了才好。”
侍从还叮嘱了一些船上的规矩,告知了送餐时间,就离开了。
一进门,对面放着梨花木四扇门衣柜,衣柜前留出可供十人并肩站立的空间,进门往左拐,就能看到左右两边各放着一张梨花木床,床头高出床板二尺高,雕刻着鸟语花香图,倒也是精雕细琢,颇有韵味。床上铺着鹅黄色软绵被褥,更显素雅。两张床的床尾处,各放着一个小巧的梳妆台,其中铜镜倒是称得上上品,让此间充满了古色古香的味道。芝霞和兰竹夫人看见几个侍女,茫然失措地站在衣柜前方。
芝霞看了一眼兰竹夫人,兰竹夫人慌忙道:“报随行名册的时候,也没遗漏侍女,是不是找刚才的侍从问一下?”
芝霞摇了摇头,苦笑道:“王室的管事怎会那么疏忽,忘记了人数,我们现在去问,怕是给哥哥添麻烦。等一会儿兰叔过来了,一起商量一下吧。”
又笑着跟侍女们道:“平日里你们各有各的房间,即便是当值,也是睡在柔软的床上,屋里还有雪晶香炉,哪住过这种素雅的地方,就当是见见世面吧。”
看着侍女们你瞧我我瞧你,不敢搭话,兰竹夫人叹道:“素雅是好事,就是只有两张床。”
芝霞回道:“我看兰叔现在还不来,姐姐去找一下他,让他去货仓拿出我带的那几床被褥,还有几块原本要送给灵河郡王的海狮皮。虽然比不得家里,但睡觉估计不成问题。”
兰竹夫人面有难色地想了想,的确无其他办法,就去照办了。
船已经起航,芝霞走出门,倚在船尾栏杆上,吹着海风,看着逐渐远去的紫元洲,想起了墨晶府的主人墨狄。
墨狄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她曾经的情人。男女之间,若无婚盟,本就自由,作为第一个情人,墨狄是很体贴的人,也教了她很多怎么做女人。墨狄曾说,她的才华不输于紫晶王室的第一位女王紫云海。她不知道这是否是恭维之词,但同为紫元洲前王室的后裔,她与墨狄有着不可割断的情分。
兰竹夫人也来到船尾,给芝霞披上了斗篷。
“船上风大,小心着凉。”
“兰姐姐,你可知紫云海是什么样的女人吗?”
“不得不说,她是真正的王者,有了她才有今日紫元洲的繁荣。在那之前,我们虽然盛产雪晶石,但从来不能利用它的灵力。”
“可是她几乎杀死了当时墨晶家族所有的成年男子,只留下了女人和孩子。”
“她能留下女人和孩子,已经算仁厚了,违背圣殿的禁令,任何后果都是很正常的。”
听到兰竹夫人的回答,芝霞的眼里飘散着无奈。
“你看,那边来的不就是刚刚来过的侍从吗?”
芝霞听兰竹夫人这么一说,也向船头方向看去,见那个侍从正低着头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
“不知又是什么事情。”兰竹夫人心中有气地嘟囔道。
侍从来到芝霞面前,站稳了脚步,恭敬了行礼后,传话道:“司丞大人希望请墨晶府的芝霞女公子共进晚餐。”
芝霞和兰竹夫人听到侍从的传话楞了一下,不过芝霞马上回过神来,大大方方答道:“非常感谢司丞大人,请转告司丞大人,我相信这将是一次愉快的经历。”
侍从微微颔首,道:“到了时间,我会过来接您过去。先失陪了。”
看到侍从离去的背影,芝霞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对着略有担忧的兰竹夫人道:
“顺其自然就好,姐姐无需太担心。”
芝霞穿上了鹅黄色的露肩长裙,戴上了雪晶石项链,一头乌发齐整地垂到了肩上,下垂到眉头上方的刘海,也呈完美的横线,无一丝凌乱。侍从领她过来的时候,宴会厅已经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在服侍她就座后,他也匆匆离开了。雪晶香炉让这个不小的宴会厅变得温暖如春,产自幽元大陆的上品壁毯,描绘的是美人春睡图,雪白丰润的玉臂、红艳欲滴的丰唇,无一处不是扰人心弦。而以橡木雕琢而成的餐桌及与之配套的座椅,也有极佳的雕工。餐布用了细致的亚麻棉,座椅上坐垫用的的是鹅黄色绒布,氛围之雍容,堪比紫晶王宫的会客室,却又多了闲散的韵味。
独自坐在客座上,芝霞并未在意那些奢侈的装饰,反而平静了心境,开始缓缓调息,不一会儿感觉心如明镜,杂念不起。
“女公子的调息,又精进一层,值得庆祝。”
听到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芝霞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去。看见孝敏穿着一袭淡紫色的礼服,笑盈盈地向她走了过来。
“谢谢,您也是越发年轻了。”芝霞这句话是真心实意,五十开外的孝敏,看起来也就有三十多岁,而且还是一位俊朗的美男子。
“再年轻,也难为女公子的入幕之宾。”
“是我见识短浅,入不得您的法眼。”
“女公子难道曾为我动情?”
与芝霞说着,孝敏坐到了主位上,吩咐侍从上菜。芝霞柔柔一笑,也坐了下来。
“摄魂香总令人怀念,我们同在一艘船上,很难不请女公子吃顿便饭。”孝敏笑吟吟地看着芝霞,不带一丝轻佻。
“您喜欢浓烈的芬芳,等回了紫元洲,我给您特制一瓶送过去吧。”
“摄魂香也只配得上女公子,常人用了,怕污了摄魂的名声。”
“我姿色平庸,怕是您又取笑我了。”
“女人的魅力,可并不完全在姿色上,墨晶府的女公子是何种女人,我哪里会不知道,而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放弃如胶似漆的情人,出使远方呢。”说着说着,孝敏的言辞突然变得严厉起来,笑意尽褪,多出了毫不掩饰的审视。
“对于修行之人,单纯的鱼水之欢与真切的情意之间,可以差得很远。哥哥对女王的心意,您怎会不知。”芝霞不失笑意,但略带酸楚地反问道。
孝敏不想被芝霞问住,脸色渐渐和缓了下来。
“是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躺在我绣帐中的人,竟是渴望蝶恋香的蝴蝶。”芝霞说得平淡无奇,好似在讲述坊间他人的故事。
孝敏恢复了惯常的温文尔雅,淡淡道:“出去散心也是好的。”顿了顿,接道:“我对女公子不敢说有十分情意,但六分也是有的。”言语间竟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我暂时想宁心静气,不过我不会忘了您的心意。”芝霞的语气中也多了一份诚恳。
晚宴结束,芝霞跟着侍从回到了船尾,看见兰竹夫人在船舱外踱来踱去,正焦急地等着她。等着侍从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兰竹夫人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芝霞回道:“相安无事。”顿了顿,又甜甜一笑道:“他喜欢我,我对他也完全没兴趣。”
兰竹夫人小声叹道:“那主人家呢?”
芝霞以沉静的语气道:“兰竹夫人,主人家没交代你以后就是我的人,生死由我吗?”
见芝霞如此质问,兰竹夫人愣了一下,不敢接话。
芝霞在心中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想来姐姐这般维护他,看来上次我上山采集花香的时日里,他在姐姐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兰竹夫人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在月光下被芝霞看得分外清晰,芝霞心中更多了一份了然。
芝霞温和地安慰芝霞夫人,道:“我与哥哥很早已经一清二白,姐姐与哥哥两情相悦,不用忌讳我。”
“不过姐姐要知道,对于修行之人,鱼水之欢与刻骨铭心的爱恋有着很大的区别,希望姐姐别太执着,到最终伤了自己。”
芝霞拉着被她说得有些迷惘的的兰竹夫人回了船舱,吩咐当值的侍女明日的琐事后,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