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炯驳道：“福忠王（朱常洵谥号）不理守城事，结果洛阳城破，被充作福禄宴。周王散尽财帛，三守开封，贼军无法破城，最后只能掘黄河水淹开封。诸藩若都能如周王一般，大明如何会到这般田地。孤不才，身为皇子，忝封定王，只愿能稍为父皇分忧，请两位老师教我”。
朱慈炯先称先生，后又称老师，在明代，老师可不是随便叫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是一种诠释。周凤翔感慨万千，对马世奇说道：“君常（马世奇字），这里只有殿下与你我三人，不避忌讳太多。如今之势，当不避旧制不拘一格，国事才有转机，殿下小小年纪，就如此至孝，真是令人敬佩。殿下唤我等一声老师，提点一二也是应当的。殿下有心为皇上分忧，我等也是尽人臣本分”。周凤翔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劝了马世奇，还告诫了朱慈炯不能有二心。
马世奇沉吟不语，片刻后才说道：“我竟是执念了，仪伯（周凤翔字）言之有理”，朱慈炯遂大喜。
马世奇道：“上策是皇上迁都南下”，看了一眼周凤翔，又接着说道：“上个月臣等听闻皇后劝谏皇上迁都，皇上不允，殿下这事应该知道吧”。
朱慈炯说道：“确有此事”，心中暗自得意，你们还不知道是我去撺掇的皇后吧。
马世奇叹气道：“朝中诸臣还会寻机上奏请皇上南迁，只是皇上……唉，中策便是太子南下留都，一为抚军，二为筹饷。万一京师有警，还能北上勤王”。
“就怕圣心难测啊”，周凤翔话中有话。
朱慈炯点了点头，历史上崇祯没允许太子南下监国，跟其性格多疑有关，崇祯怕太子在南京继位架空自己。等到李自成兵临城下时再想有什么准备就来不及了。马世奇见朱慈炯似乎心领神会，暗道一声孺子可教也。
朱慈炯心想这些法子都是老生常谈的了，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老师可还有下策？”
马世奇支支吾吾：“下策倒是有，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说”。
这时，又到了下午练字的时辰了。朱慈炯有心追问，又怕被谢公公撞见，只好放弃。
这话说了不过半个月，崇祯十七年的元旦（正月初一）刚过了几天，又是一个坏消息传来：李自成建国了。朝廷邸报称：“李自成于元旦称王西安，僭国号大顺，改六部为六政府，授伪官，封伪爵”。
此事给大明带来的震动不亚于八级地震，流贼建国了，这还得了，崇祯欲御驾亲征，可惜既缺兵又无饷，大学士李建泰自请率兵出征，他家中巨富，愿自募粮饷百万，崇祯这才稍安。
然而朱慈炯是安不了的，前世的记忆告诉他，李自成建立大顺后很快攻破了北京，便又找机会与两位老师商议。
“臣的下策牵扯甚大，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说啊！”马世奇支支吾吾不愿意说。
朱慈炯也是急的不行，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让他说，心说大明快亡了你还在这瞻前顾后，只是他要是这么干怕是会被朝臣骂死。
好说歹说，马世奇才吐了几个字：“这下策便是——懿安皇后”。之后便只字不提。
古代的文人就是这样喜欢弯弯绕绕，话也不说清楚，搞的朱慈炯很是苦恼。懿安皇后？张皇后去了南京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学武则天当女皇不成？就南方那些东林遗老，历史上连续败退，立了几个藩王都被清朝灭了。张皇后毕竟是女流去了南京也，等等，难道？
朱慈炯突然想明白了，这法子确实是下策，救不了北京，也救不了崇祯，也很可能救不了自己，怕是只能保住南方半壁。至于自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另想法子了。
下午下了课，朱慈炯挑了点南方新进贡的蜜饯，装了个食盒，命太监提着，前往仁寿殿。进了门，照例是被张皇后免了大礼，两人聊了会家常，张皇后又询问起了朱慈炯的学业。
朱慈炯蹙眉说道：“儿臣无心学习”。
张嫣不解：“宫里还算清净，如何无心学习了？”
“儿臣听说国事艰难，哪还有心思做那些无用功”。
“原来如此，不过哀家是妇道人家，不便议政，只能期盼你父皇圣心烛照，早日荡平贼寇。你是亲王，将来总是要就藩的，将来向你父皇讨一处安稳的封地，你安心读书便是了”。
朱慈炯抬头看了看左右的侍婢，张嫣会意，命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宫人立即鱼贯而出，留着几个远远站在殿外的回廊下。张嫣很自律，也不让人关门，让宫人远远的能望见她们俩说话，以免招人非议。
朱慈炯见宫人都退下了，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说道：“大娘，只有您才能救大明了”。
“炯儿说什么胡话，哀家一介女流，哪有如此本事”。
“大娘，不日闯贼便要入京畿之地了，父皇又不肯南迁，太子南下抚军怕也不准。京畿勤王兵马无有，倒是饥民遍野万千，粮饷甲械皆无，京营士气不振，京师已不可守，儿臣苦思冥想，唯有一法，为了大明社稷，万望大娘成全”。
“京师三大营常备六七万兵马，贼军流窜罢了，攻不下京师这种大城的”，张嫣做了多年正宫皇后，也是没法轻易忽悠的。
“大娘此言差矣，洛阳、开封、太原，都是坚城，照样被闯贼攻破了，贼军早已不是几年前的流贼。若再耽搁，大明江山不保”，朱慈炯言辞恳切。
“什么，太原也失陷了，怎么失陷的？”张皇后大惊失色。
“这是兵部这几天刚到的奏报，守军出城迎战，全军覆没，山西巡抚城破殉国”，朱慈炯一一答道。“京营号称六万，实则吃空饷多年，实际不过三四万，多年剿贼又抽调走兵器甲械，京营兵甲齐全者十不存一。儿臣恳请大娘允准”，又下拜磕头。
“关宁尚有精兵数万，可令吴三桂南下勤王，如何要哀家一介女流救国？”
“清军陈兵关外，关宁军南下无异于饮鸩止渴，一旦清军破关，大明怕有立时倾覆之危”。
张嫣沉吟再三，“你且说说看，要哀家如何做？”
“请大娘迁居留都，万一京师有事，太子南下，有大娘坐镇，可保万全”。
这便是马世奇出的下策，说是为了太子，其实并非如此，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哪里需要张嫣辅佐，这计策是考虑到如果崇祯和太子都没有南下，张皇后在南方就可以有所作为。历史上京师失陷后，南方先后拥立了几个皇帝，一度甚至还有两个******存在，大明的臣子们非但没有团结一心，反而相互倾轧、争权夺利，最终断送了大明的千里江山，有了张皇后这尊大佛在，哪怕是迎立藩王也是名正言顺，不会再生出皇族内斗之事，大明未必不能像南宋一样划江而治，再续国祚上百年。而自己身为崇祯嫡子，只要逃出北京城，不管谁继位，一个藩王是没跑的，便可以过上吃吃喝喝调戏调戏小宫女的日子了。
“荒谬，哀家是先帝的皇后，迁居留都名不正言不顺”。
“大娘，儿臣后半句话没有讲，万一京师有事，父皇与太子都没有南下，大娘可便宜行事，否则，大明江山难以为继”，这话说的很是有些大逆不道，但明末党争的厉害，张嫣做了多年的皇后不会不清楚，没有张嫣这种大佛坐镇，继位的藩王根本无法稳定政局。原本历史上的南明便是如此，南明在内斗中消耗了最后的一点力量，两个******一度相互攻伐，这样还谈何抵御外辱？也难怪清军一路南下，几乎毫无抵抗，这段历史，看过南明史实的人无不为此叹息。
“放肆，哀家被你父皇尊为皇后，怎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是钦封的定王，也要懂得谨言慎行，今日一番话，哀家就当没听过”，朱慈炯只好悻悻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