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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时候,皇上知悉苏幕遮今日早上回京,上朝时便先行赐于他翰林学士一位,命他回京后速速进宫回复。此旨宣布之后,朝中众官哗然,有人惊呼,“圣上,不可!苏公子年龄尚轻,一入朝便委以重任,只怕揠苗助长,于他本人乃至朝廷并不妥啊!”
“天生有材必有用。朕登基时方十六,这大燕朝不也让朕治理得风调雨顺么。年龄不成问题,小才有心便成大才,朕信得过苏幕遮,必不负朕意。”皇上止住百宫众口,望向底下的苏学士,吩咐道,“等苏爱卿大公子回府后,带他速来见朕,朕还有事儿要与苏公子说。”
“微臣遵命。”立在右边第二排的近四十岁的男子从容站出。
百官奏折已上,朝事也已讨论,皇上不再发话,龙手摆了摆,立于龙椅右下边的杨总管上前一步,尖身宣布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宫朝敬,大总管小心翼翼地扶着天子下了龙座,缓缓离去,此时,众宫相继从两边由后至前依依退去朝堂。
“苏大学士,且慢。”一身紫衣官袍的苏彦欲回府时,让人从后边喊住了。回头一看,原是杜怀柔。苏彦尊敬地供了供手,询问道,“杜丞相叫住苏某,可谓何事?”
来人回了个敬礼,朗朗一笑,道,“无事。只是赶来恭喜苏学士罢了。”
“呵,苏某何喜之有。”苏彦摸了摸胡子,笑问。
“苏学士谬谦了不是?!”杜丞相偏着头,调笑,“苏学士的大公子可是出息着呢,皇上亲点状元不说,一入朝廷便是翰林员,真是羡煞旁人吶。”
“哎——,杜丞相谦虚了,您家的大公子可是年少有为吶,犬儿自是比不上杜公子。”杜怀柔乃朝廷丞相,官拜正一品,手段风厉,膝下儿女皆是成材,尤其大公子,前些年中了武状元,一路从小士升至正统将军,其中除却老子的暗地打点,自身的本领也是有目共睹。
“他啊,一个小小将士而已,不成大器。”对方谦虚地摆了摆手,而后低下头来,略含试探地说道,“贵子这般优秀,可是有了天作之媒罢。”
此话一出,混迹官场已久的苏彦自是了然对方来意了,打着马哈道,“犬子情志尚愚,未曾有中意的姑娘,老夫也无法啊。”
一位官家子弟,不说相貌,就凭苏家大公子的身份,也决计少不了莺莺燕燕扑怀入抱啊。当然,少年身坚,总是抵得了美人如花,那也不至于防得了美人如诗罢。杜老心想,这是搪塞老夫吶。
杜丞相确实猜对了,美人如花抵不了那如诗美人吶。想来年轻时,他老人家也瞧过了各色美人罢。
“呵,贵子正洁。哪像杜某的那些个混小子,自小泡在花巷里,香粉脂气,声闻犬马,简直顽子也。”上梁不正下梁歪,杜丞相也是个好色的,府里妻妾无数,几个孩子倒是随了他,日日寻花问柳。
“诶,这话说的。。”
二人打着官腔,渐行渐远。
午时食过午膳,一年轻少女约莫十七岁左右,远远地瞧着,见她正提着花篮,绕过假山,披裙向苏府后山走去。
只见她一身浅绿毓秀裙,神情散朗,仿若林下之风,提着主编简篮,一路随风摘香,于花团锦簇间,少女嘴角轻扬,那抹淡淡的微笑映着海棠花儿,真真是人比花娇。
“姑娘,有花直说不须折。这海棠花败在期,放它于枝梢,也不失成全这满院春色。”
少女正探着身子,欲撇下那娇艳欲滴的花簇,凝神间,一清朗少年的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抬首相望,二人皆是一震。一双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钳在一张完美俊逸的脸上,细碎的长发覆盖住他光洁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一袭白衣下是所有人都不可比的细腻肌肤。在午后的阳光下,没有丝毫红晕,清高的脸上只显出了一种健康的脂白,配合他颀长纤细的身材,无时不流露出高贵淡雅的气质。
少年不识情滋味,偏爱海棠春。爱上海棠春,却道天凉好个秋。
再看少女,眼角隐藏柔情,皎面暗含海棠,羞然一笑,而后落落大方道,“公子也是爱花之人呢。不过,小女只是摘些海棠酿酒罢了,并非有意为求春光,摧残娇花。”
“哦?”听到这,男子有些兴趣了,“姑娘还沾酒吃?”
“偶尔配着些点心,再品点自个酿的海棠酒,赏月听风,其中自是美妙。”两米深的灌木丛,簇着少女很是娇小。这方圆五十里的后山大约种了一里海棠,其余便是其他数木,待季节相应,花枝抽展。
“此吃法,在下倒是未曾试过,想来不差人意。”看少女打扮,分明陌生,却不似府外中人,“敢问姑娘为何在此,若我未记错,此乃苏府后山,非旁人可进出。”岂止旁人,非苏府家属,或是苏府主人的示意,他人万万进不了府里私地。
“小女敝姓桂,名知棠,意为一春最知海棠色。正是苏府苏醒大人故友之女。敢问公子,可是苏家郎。”少女嫣然一笑,三月的春光下,甚是明媚。
这一笑似是剐去了他的心,眉眼都带上了恍惚,仿佛瞧见了当年的红袄女童,梳着牛角辫,蹲在梨花树下,手拿碧绿小蛇,对着八岁的他言笑兮兮。
“小糖。。”,男子于心中微昵,其间的温柔连他都不知半分。
“公子?公子?”女子的婴婴轻呼终是将男子从思绪中拉扯回来。
“啊?哦,一春最知海棠色,恩,好名。”回过神的男子将女子之前的话细细评味,甚觉人如其名,神韵如花,他爽朗拱手,答道,“在下苏幕遮,乃苏家长子。知棠姑娘来苏府不久罢,苏某瞧着眼生得很。”
“原是苏家大公子呀!”少女大方一笑,“不怪公子眼生,小女去年方才进府,那时你正当出门游学,自是错过。”
男子眉头一挑,她了然应声,“前些年,小女家中横遭流民洗劫,知棠双亲不幸遇难,小女因去了趟淮阳外婆家,方才逃过一劫。无奈前年,外婆年高去世,族中人不愿收留于小女,恰逢苏大人办公,途径淮阳,知我乃故友之女,本是探看之意,又得知此事,便好心接济于小女,知棠不胜感激。”
“知棠姑娘。。”
男子本欲安慰几句,未料对方莞尔,举止开朗,“公子不必为知棠感伤。经这些年辗转人家,自知人情冷暖。亲人逝世,知棠于大起大落、大悲大痛间,恍知,人有七情六欲,亲子打头,无首之人,虽无归属,但求行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世上可怜人无数,知棠尚能温饱,何须再自怨自艾。活着,便对得起生我育我之人。”
纵使少女这般释怀,他的少年心却于她抬首望于天际,白色的云朵浮脸掠影的那一刻,微微心疼。年轻的右手悄悄抚上左边的心房,砰然跳动,这份突如其来的感受令情窦未开的少年惊慌失措。
“公子,知棠出来已久,我家婉儿该是着急了。你既才来,这些海棠花势尚好,过几日该是凋谢了,苏公子趁此估摸要赏些时辰罢,那知棠就此拜过了。”少女下颌微点,欲拜别提篮而过,却是半空中被一只横来的手臂接过了花篮,她顺势抬头,眼里疑惑不已。
“呵,既然花事将过,幕遮也不拘泥于这点挽留了,随知棠姑娘一起便是。”二人相视一笑,便欣然结伴而行。生在边疆战地的少女比京城的小姐多了些洒脱,少了些虚礼。不过近些年来,颠沛流离间,学会了藏些性子。打疆土生长的海棠,总是长得颇为顽强。
“还不知姑娘歇于哪方哪厅呢。”二人出了后山,于园洞门前止步。
“哦,令父恩重,安置小女于罗依小姐的闺房左处偏阁,现下呼海棠斋。”
“海棠斋,三妹那?既然知棠姑娘已住于苏府,双亲也是父亲好友,如蒙不嫌,苏某斗胆,叫声知棠可会叨礼?”苏幕遮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带着看对方的眼神都捎上柔软。他心有怜意,生起照料之心。
“言重了不是。”少女连连摆手,“承蒙公子抬爱,知棠在此言谢了。”
“既然知棠不嫌,那棠儿叫我幕遮便可。”他抓住机会紧紧逼上,还颇有遗憾高山流水相逢太晚,“只怨上天未曾让你我二人早日相识啊。”
“这。。”,允对方叫她昵称已是闺礼之外,再上一层,只怕不妥。苏公子瞧出小姑娘的为难,还是不言放弃,不死心道,“亲称而已,知棠就同幕遮妹妹般,兄妹有切,就勿推辞了。”
挣脱不了男子百般纠缠,只能无奈叫声,“——幕遮。”
插科打诨间,二人已然到达目的地。绿裙小丫头正从大门处探头探脑,见少女款款走来,很是兴奋,“姑娘,您花摘够份儿吶?咦?这位公子?”活蹦乱跳间,才发现少女后边儿站着一翩翩少年呢。
知棠看自家丫头这般缺心眼儿,真是奈她不得,只得稍稍提醒几句,“婉儿,收着点。”姑娘发话了,小丫头自然有所收敛了,扯着小手帕,婴婴,姑娘这是为了外人不要婉儿了么。
小姑娘翘着眉头,眯聋着眼,咬着下唇,很是可爱,惹得面前的二人轻笑不已。
“好了,活宝,这是苏家大公子,还不见过大公子。”年幼时候同伴少,见小丫头天真烂漫,遂向母亲要了她,哪知丫头小孩儿心性强,到处给她惹火,累得她一路收拾后续。现在可不比冯府,无人主持,任性不得。颠沛流离时,因绿婉不知礼数,不知给她们添了多少麻烦,若不是知棠护着,只怕早被那些厉害的丫环给整死了。
“大公子,好。”跺着小脚,说得有些不情不愿。
“婉儿!”丫头过了,好歹是主人家,她们寄住于此,总是要懂些礼数的。姑娘不曾与她厉色,见少女一脸严肃,小丫头有些迟疑地向后挪了几步。
“呵呵,知棠不必起气,我倒是瞧着婉儿姑娘纯真可爱。”这是要跑吗?
“幕遮心善,婉儿尚小,若是顽皮,望幕遮见谅。”
“无事。毕竟乃府中闺秀之地,既然佳人已到,幕遮多留不便,就此离开了。”
“劳烦幕遮了。”少女转身,准备送他几步。
“知棠留步。”男子伸手止住,挑眉间,风流倜傥,“若是花酒酿好了,支我一声,我好上前讨些酒吃吃。”
“好。”
绿婉踮了踮脚尖,目送那人远远走开,而后一把扯过少女的袖口,不依不饶,“姑娘,你吼婉儿。”嘴角下搭,委屈不已。
看着眼前水汪汪的小丫头,她是头疼不已,强自缓下神来,淳淳于善,“婉儿,勿要胡闹。毕竟你我寄人于下,身无凭仗,不比往时,你再闯祸,姑娘就算有心也护与不了你啊。”
“哦!”小丫头似懂非懂。明明是伺候主子的,偏偏还得靠主子护教着,这也得怪知棠自个儿,每逢婉儿闯祸,府中老夫人欲府规惩戒,都被少女拦下了,故此绿婉一直不见长进,倒是折腾人的功夫更上一层楼了。哎,古人诚不欺我也,溺爱非福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