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平远已经坐在车上目注了她好一会儿,本以为等她打完电话再走,没想到电话挂了,人却没有上车的意思,貌似还在那儿独自沉思。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笑声朗朗打趣道:“劲酒虽好莫贪杯,夜风凉爽别长吹,快上车吧!”
静兰笑:“要是把你的幽默诙谐和蔼可亲带上法庭,我相信观众席上一定会人群爆满,你也很快便登上了娱乐版头条!”
“这个提议很有建设性!”
“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免费给你出谋划策,待你大红大紫的时候,不要忘了我就行!”
静兰上车了好几分钟,才突然觉醒般侧头惊问:“你今天也喝了不少,居然还敢开车?”
正好在转弯,席平远目视前方沉着换档,缓缓前行,没等他回答,静兰紧着声建议:“把车停这儿,我们打车回去吧!”
席平远斜睨了她一眼,轻笑着问:“有我在,没意外,你没听说过吗?”
静兰苦口婆心继续劝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生活虽然苦多甜少,但就为了那一点仅有的甜,我们也应该时时记住,要珍惜生命!”
席平远不以为然的扬眉:“你可以不相信明天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但你绝对不能怀疑我的自控能力!”
静兰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佯装虔诚的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紧接着补充道:“席律师的教诲我一定虚心接受,屡教不改!”
席平远啼笑皆非,腾出手轻轻揉了揉头,顺手打开车载音响。
路两旁忽明忽暗的灯光折射过来,静兰侧看着他展颜而笑的模样,一时有点恍惚。
朦朦的夜色中,她依然觉得这张脸孔上的笑颜,比早春的暖阳还要绚烂,仿佛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陈小东忧郁低沉的嗓音传出,静兰一瞬间便听出是那首《比我幸福》。
、、、、、、
望着广场的时钟
你还在我的怀里躲风
不习惯言不由衷
沉默如何能让你都懂
此刻与你相拥也算有始有终
祝福有许多种心痛却尽在不言中
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再痛也不说苦爱不用抱歉来弥补
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
、、、、、、
一时间,车内突然十分安静,谁都没有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诡异奇妙的沉寂。
席平远听着听着,车速渐渐慢了下来,一直隐藏在心房角落里的某种情绪,在歌声的浸染下,慢慢发酵,宛如被拆了包装的真空枕芯,以一种迅雷不及的速度膨胀起来,鼓鼓的将心房绷起,脸上一向平静无波的表情,无意识间变得有点凝重。
静兰斜靠在椅上,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心中百味杂陈,“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听着听着,突然有种造化弄人的滑稽,旋即又深感对命运无奈的妥协。
两人各自沉浸处内心深处秘密的哀伤中不自知,亦未察觉到身旁的异常,席平远目注前方专心驾驶,静兰在酒精的催化下,本是闭目假寐,却真真的沉了过去。
车是几时到家门前的呢?
静兰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在她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路旁灯光掩映下,席平远肘关节靠在方向盘,单手撑着下巴,沉沉凝视着她的湛黑色双瞳。
也许静兰的突然醒来有点出乎意料,逼得席平远连掩饰都没有来得及,足足局促了好几秒,尽管努力维持着身形未动,但垂放在膝盖处的右手,五指禁不住悄悄绞动。
愣愣地对视半晌,静兰的意识仿佛才从云端回神,许是光线太过暗淡,并未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常,瞟了眼车窗外,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居然已经快半夜零点了。
如果没有记错,他们出发的时候才十点半不到,而酒店距她家也不过才二十来分钟的路程,静兰忍不住惊呼:“老大,你这越野是乌龟牌的吗,速度有点惊人哦!”
席平远抬手轻轻捂住嘴,掩饰地轻咳一声,大脑一下子转了七十二道弯三十六个拐,只想着如何巧妙地蒙混过关,转瞬之间也就有了主意,慢慢放下手仰靠在座椅上,不着边际地低声笑问:“你还记得我家里那只小白猫吗?”
静兰本就酒后微熏,大脑尚还模糊,自然跟不上他的节奏,被他这一问,甚是莫名其妙起来,不过看他表情透着几分认真,于是很诚实地点头,表示自己绝对记得。
她眼睛本就大,此时更是睁得溜圆,盯着他诚恳点头的模样,更是娇憨得天真。
席平远忍俊不禁,不紧不慢地笑说:“你刚刚睡着的样子,跟它一模一样,看得我都不忍心吵醒,所以、、、我只好纵容你,在我的眼皮底下睡了近一个小时。”
仿佛怕她迟缓的脑神经无法理解,他边说还边用手在两人的身上指了指。
饶是俩人多年的关系多么的坚不可摧,平时也随意惯了,但听他如此说后,静兰还是禁不住窘起来,不过旋即又反应过来,尖声嗔道:“你居然说我是猫?鼠胆够肥的啊!”
笑着瞪了他一眼后,揉揉太阳穴慢慢开门下车。
不知是好笑于她的后知后觉,还是惊讶于她急中生智间,居然还不忘将对他实以反击,席平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是真觉得舒畅,只是开心过后,看到她即将离去的身影,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灯光炽亮落地窗,越发觉得又有点哀伤,只得努力让自己笑得更加枝摇叶颤,遮掩内心的怅惘。
静兰将背包抱在怀里,从车前绕到他窗户边,在车门上重重拍了两下,本是借此发泄内心的不满,一雪被他愚弄的深仇大恨,却连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么简单的物理原理都忘记了。
这下旧仇未报又添新恨,她忙收回手呼呼吹了几口气,恨声道:“笑吧笑吧,笑掉了大牙天天喝粥!”
气极过后又反笑,俯身从窗口处端入一张甜美的大笑脸,大眼睛忽忽眨巴几下:“柏枝姐姐独家推荐,银露八宝粥,营养又健康!”
他笑够了,她也气消了,席平远发动车子准备离开!
刚才还国仇家恨找不到发泄口的某人,这会子又不放心的再三大声叮嘱:“这酒后劲好大,你最好别逞强,一定要开慢些,到家后来个信息!”
常平远淡淡地笑了笑,挥挥手一踩油门扬长而去,直到转了个大弯开出老远,他才将车缓缓靠在路边,取出烟盒连抽三支。
氤氲的烟雾在昏暗路灯下淡淡飘散,仿佛将各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也暂时带离了身体。
重重地吐出一大口气,再次播放起陈小东的《比我幸福》,闭目仰靠在椅背上,任秋夜的凉风恣意扑入眼鼻,那凉意仿佛从皮肤的表层,涔入血液及至每一个细胞。
陈小东沉郁的歌声,飘荡在茫茫的夜空之中!
“再痛也不说苦,爱不用抱歉来弥补,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请记得要比我幸福,才值得我对自己残酷、、、、、、”
目注着白色越野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中,静兰面向空茫的黑夜,呆呆地站了片刻,摇摇昏昏沉沉的脑袋,提步缓缓进入家门。
刚换上鞋准备去儿童卧室看看孩子,抬头间竟然发现刘天豪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旁。
他身穿深灰色的家居服,一动不动正定定的瞅着她,不经意间仿若固定在原地的一尊雕塑。
她诧异地盯着他看了两眼,甩甩头证实自己并不是幻觉后,轻声惊问:“天豪,你今天怎么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确定自己没有大惊小怪,并且神智还算清醒!
他已经一连好几天都是夜里一两点钟才归家,明天是‘十一’,举国上下大放假的节日前夕,大街上连花草树木都张扬浮动,却看他俨然已经回家好久的样子,静兰怎么能不觉得意外?
酒后头晕又口渴,静兰边说边到饮水机边倒水喝,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刘天豪一脸黑线面色不佳。
他怒火中烧凝着她的背影,终究没憋住,板着脸沉声问道:“到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解决掉一大杯水,饥渴终于得以稍稍缓解,静兰低头又接了半杯清水,头也没回的答了一句:“悠然带男朋友大老远的回来,我跟席平远一直为她接风,边吃饭边喝了点酒,又琐碎地聊了一阵,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
说完又仰头咕咚咕咚喝起来,那感觉就跟去了一趟沙漠,被渴了十天十夜,刚刚被解救回来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静兰初初进门时的惊讶,让他意识到这些日子来自己的理亏,又或许是静兰的态度坦然,完全没有丝毫藏着掖着之意,刘天豪纵使心中有十万分的怒气,亦感觉瞬间没有借口全然发泄而出。
静兰步子不稳摇摇晃晃朝儿童卧室方向行进,他忙粗声制止:“孩子们已经睡了!”
看静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急道:“你不怕酒气刺鼻,把两个孩子熏醒了吗?”
静兰身形微顿,状似半天才反应过来,觉得他说得甚是有理,转身冲他歉然地笑笑,轻声说了一句‘那我上楼了’,便扭转方向入楼梯口。
脚步有点虚,刚跨第一级台阶便差点摔倒,好在并不是完全神智不清,还知道伸手傍在扶手上,没有造成任何伤残后果。
到底是爱怜大于重怒,刘天豪几步上前,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猝不及防间身体腾空一轻,静兰惊得‘啊’的一声,本能地伸手圈住他的脖颈,旋即顺势耷拉着脑袋紧贴在他的臂膀上。
身体实在发软,也没顾得上打量,更没有注意到,在她乖巧地倚上前的那一秒,刘天豪僵硬的黑脸如同冰块浇上沸水,瞬间软化了一大半。
他身材高大魁梧,近两年还渐渐开始呈发福的趋势,静兰个子本就不算高,好多女人生过孩子后,都会身材走样为减肥操碎了心受够了罪,她却比怀孕前足足瘦了十来斤,整个人更加显得娇小,被刘天豪这一揽腰抱起,纯粹就是老鹰叼小鸡的戏码。
就在刚刚将她腾空抱起的那一秒,他才惊觉:她怎么会轻得这么飘忽?摊在怀里几乎只剩下一堆细小的骨头,完全没有了昔日的肉感!
静兰紧贴在他的胸口处,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震入耳膜,她突然百感交集,喃声叫道:“天豪!”
娇声入耳,他脚步微微一滞,鼻子里低低‘嗯’了一声,转瞬之间已经到了卧室门口处,静兰本有感而问的一句‘你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抱过我了?’卡在喉咙口,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扭转门把,轻声说道:“放我下来吧,我想洗个澡!”
悠然了解了刘天豪的情况后,曾经先天下之忧而忧地警醒过:“一入豪门深似海,你要想清楚哦!”
如父亲又如勇士般一直宠她护她的大哥许静松,在得知她准备嫁给刘天豪时,亦神情忧虑言词锐利地洞悉,“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生活习惯和个人的性格,你们之间的差异都不小,你要想清楚!”
静兰何尝没想过,她知道,只有真正关心自己,希望自己幸福的人,才会撇开头顶看似耀眼的光芒,替自己看清隐藏在暗夜里的黑影。
可是,届时的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刘天豪单膝下跪,举着戒指向她求婚时,她还懵懵懂懂,有点手足无措,茫茫然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
他是个急脾气,又是那么的骄傲,哪里能容得下她丝毫的犹豫和退缩,“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肚子里还装着我的孩子,你不嫁我,还想嫁给谁!“
带着丝愤愤然的表情,兀自将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他的动作僵硬得蛮横,隐约又伴有丝丝紧张的颤抖。
他所说的何尝又不是她所想过的,她从小所受的教育,注定了她是个性格保守的女孩,无论缘起何处,她失身于他,并且怀有了他的孩子,这些都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她木然地看着自己手中钻戒,耀眼的光芒闪闪,越发看不清未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又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也许是婚前的良药苦口服用够量,柔弱单薄的她,早已经在结婚四年的跋涉中,习惯宠辱不惊淡然处之!
隐约见刘天豪脸色一黯,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两眼,遂轻轻将她放下,双脚落地后,静兰低头抬脚往浴室去,留下他独自立在原地发愣,
直到浴室里传出沙沙的水声,刘天豪才收回目光,来到阳台上,对着空茫的夜色吞云吐雾,脑子里不断回荡起下午的所见。
朋友约他到商务会所打牌吹牛,那家商务会所正好在咖啡厅的楼上,刚停车,他透过玻璃橱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
自己的妻子正和那个叫做席平远的律师,坐在橱窗边上的桌前,一人面前一杯咖啡,席平远盯着静兰看得出神的那一幕,当事人没察觉,却丝毫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还看到静兰心满意足地吃着甜点,时不时地抬头笑脸相视,虽然听不到他们聊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里面的两个人聊得非常开心愉悦,哪怕是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他们俩的侧面,但刘天豪能感觉到:静兰的笑容有多甜多真!
因为那笑意是深达眼底的,哪怕是他并没有处在她的正前方,他就是能够笃定:那发自内心深处的愉悦,是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过的,反正他没有发现过。
蝴蝶恋花美,花却随春去春回!
在那一瞬间,困惑刘天豪多时的问题,好像突然间有了答案,而这个答案的揭晓,让他愤怒又嫉妒,甚至到了发狂的地步。
他一直知道静兰跟席平远的关系要好,作为男人的自私心理,特别是像他这种自大又专制的男人,当然是排斥自己的女人跟任何一个男人走得太近的,只是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对这个男人有过如此深的敌意。
那种自己私有的珍藏品被别人惦记的愤然,偏偏对方还是个比他更懂得收藏,貌似早已经在珍品的某个隐藏之处施了魔力,让他隐隐生出一丝恐惧,好似忽然有一天,这个珍藏品便会随着魔法的启动,突然不翼而飞,从此不再属于他。
刘天豪打发无聊的方式多种多样,但像个间谍特工一样,偷偷摸摸跟踪自己女人这样无聊的举动,可谓是史无前例,
他就那样憋着一股气,尾随着那辆白色越野去了饭店,坐在车里巴巴等了近一个小时,抽了整整一包烟,估摸着应该就快结束时,负气开车先回了家,却不曾想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在他罕见地耐着性子哄完孩子睡觉后,在阳台落地窗前,一眼便看到了那辆突兀的白色越野,夜色下的光线朦胧,他却一眼就认出了那辆车,就那么稳稳的停在那儿。
大概火气缓冲的时间够长,刘天豪倒是越发冷静了些,没有像预期中设想的那样,大步上前粗暴地将属于自己的女人拽下车,而是选择了在纱窗后面静静观察。他一再劝自己忍,忍,再忍,我再再忍、、、、、、
终于,他看到静兰下车了,貌似难舍难分,还特意上前道别,深情目送君千里、、、、、、
其实在怒火中烧内心煎熬的同时,刘天豪也有隐隐的焦灼不安,特别是当他冷不丁的头一回主动申请哄孩子睡觉时,女儿点点的一句话如冬日里的一盆凉水向他洒来:“爸爸的声音好恐怖,讲起故事来我害怕,睡不着!”
被一向视为心肝宝贝的女儿嫌弃,刘天豪本有些生气,却听点点不安地问:“爸爸从来没给我们讲过故事,今天为什么会是爸爸,而不是妈妈呢?”
儿子丁丁似乎也有点紧张,拉着他的手急问:“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吗?以后都只有爸爸了吗?”
孩子们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是爸爸妈妈二选一?难道爸爸妈妈不是理所应当相并存在吗?
刘天豪抑制住无限滋生的烦躁,将两个孩子哄睡着后,看着两张可爱的小脸,再看看墙上孩子一周岁时,一家四口在外景绿草地上拍的全家福,依偎在他肩膀的妻子温婉漂亮,夫妻二人怀中的儿子女儿呆萌可爱,幸福的一家子置身在大自然的怀抱。
而妻子儿女又何尝不是皆揽于他的怀抱中呢?
而他曾以各种陈腔滥调的借口,将这一切忽略了多久?最可怕的是,在此之前,他竟然惘若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