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乡的雪一连下了好些个日子,我头回穿上奶娘早些年给我做好的裘衣蹲坐在茶庐内烤火。
照理说,眼下虽为冬季,但淮乡地处南端,往年少有飘雪,即便是有也不会有所堆积,不像今年,这大雪一下,连我平日里常用来逃出府去玩耍的门洞都给堵了个严实。
我着实气恼,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阿姐许是带着我那乖巧的弟弟上街玩儿去了,我自小被爹娘下了不许出府的命令,自是对这下雪天不得欢喜。
说到爹娘不让我出府的那档子事儿,可谓是我此生的一大偾事!
府中人都知我命不好,生于癸巳年六月初六正子时,寻常人恐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听奶娘说,我当年一出生便会笑。
给娘亲接生的稳婆说我是被鬼上了身,若不去城东的巷尾找一位姓瑞的瞎婆子,必然活不过当晚。
那位姓瑞的瞎婆子当年在淮乡也算出名,有着过百的高龄却仍然存活于世,大家都称她为瑞婆。
自然也是因着她命数将尽的原由,街坊乡亲皆传言她有行通阴阳两界的本事。
娘亲觉着性命攸关的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遂让爹爹和奶娘连夜抱着我去寻了瑞婆。
果不其然,那瑞婆一口咬定我是叫鬼占了身子,她说我八字大寒属阴,极易染上不干净的东西,还说只要爹娘以后每年都在我出生的这一日差人到巷尾来给她供上两斤牛肉,她便答应帮爹娘替我驱了那邪祟,保我在十六岁之前不再被那些个东西缠上。
至于为什么只保我到十六岁,瑞婆没说,爹爹也自是未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而我,就在爹爹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以后,被她生生喂了一整勺的香灰!
奶娘说那瑞婆很是本事,我一勺香灰刚下肚就哭出了声,可我倒是觉得,若是谁吃了那么一勺香灰没哭,才算是真的见了鬼的……
至于那瑞婆,也不知是不是凑巧,那夜爹爹和奶娘带我回去之后,她便就莫名其妙的突然辞世了。
最叫我对瑞婆觉得比较邪乎的事儿,就是她辞世前,给爹娘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到了府中,那信中内容说我是百年前的女妖转世,今生虽不会害人性命,却难免会惹祸上身,要想在十六岁之前无病无灾,就必须要禁止我靠近任何不吉利的地方。
所以这么多年来,娘亲不仅不许我私自出府,就连家族的灵堂我都未曾进去过一次。
想着我这十几年都活在那瑞婆随口而说的几句话里,这心里自然是恼怒的不行,扭头又看了眼身后越积越厚的大雪,也更是无可奈何。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裙摆上沾染的灰尘准备回屋,谁知刚起身,便见秋云那丫头打着伞从远处大喊着:“三小姐,三小姐”的跑了过来。
我收住步子,笑看着她一双小脸冻得通红,着实忍不住对她调侃了起来:“怎么了?这样呼天喊地的叫我,若是府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小姐出了什么事儿呢!”
她蹙了蹙眉头,嘟囔着小嘴将手中的伞抖了抖放在茶庐外,一边说话一边踱着碎步向我走来,“小姐还有功夫取笑我,你还是快些去前厅吧,外头来了好些人,说是来提亲的呢!”
提亲?我一愣,尤为不解,“若是提亲,你们自当去找阿姐啊,找我做什么?”
秋云小脚一跺,甚是焦急,“哎呀!三小姐你不知道,那些个人是来给三小姐提亲的呐!”
“给我提亲?”这下我是彻底懵了,我这刚至及笄之年,确是尚未有所婚配,可我同阿姐不一样,自小难能出府,府外之人大多知晓沈府有一位小姐,却同我没什么干系,况且我虽常偷溜出府,倒是没能相识相交过什么人,今日……又怎得会有人上门给我提亲呢?
秋云这丫头一向心粗,对她说的话我也只当是听听,但毕竟事出有因,无论这提亲之事与我还是与阿姐有关,我总得去瞧瞧!
如此一想,我不等秋云再说什么,径直从她身旁越过,拿起了她放在茶庐外的伞便急匆匆赶去前厅。
谁料我到了前厅之时已然迟了,秋云算是难得的心细了一回,那果真是给我提的亲,只是此刻他们人已离去,仅留下一堆彩礼,摆放在前厅用红绸系着排了好几排,煞是醒目。
我咬了咬牙,走到那彩礼跟前,还没说话气就不打一处儿来,看着奶娘低着头杵在一旁不敢言语,我猛地一脚将身旁用来装彩礼的箱子踢翻,只听到“哐当”一声脆响,箱盖被震了开来,转眼间数十颗壶盖大的翡翠玉珠子便滚了一地。
前厅下人皆被我突然的举动吓得失了神,独爹爹目光一僵,满脸不悦得朝我开了口:“落儿你这是作甚?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成何体统?”
“落儿还想问爹爹呢!为何问都没问落儿一声,就做主将彩礼给收了!”爹爹自小疼我,往日里我闹脾气也并未对我怎么大声训教过,如今他这般认真,却也没叫我有多少收敛。
娘亲许是怕我将爹爹惹恼,朝我暗自摇了摇头,见我赌气的头一偏,也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扭头对爹爹柔声道:“老爷你又何必动怒?要我说落儿这般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是终身大事,你就这般定了,落儿连夫家是谁都不知是谁,怎会不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哪里有她不满的道理?!”爹爹却是一口回绝了娘亲的话。
我气急,五指紧攥在掌心,几乎被我掐出血来,“所以,爹爹就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将落儿给卖了么?”
“你这是什么话?!”
“爹爹你往日不会这样的,往日很疼落儿的,这可是落儿的婚姻大事,您怎么能因这彩礼,说答应就答应了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不顺心,上门提亲的人我不识,可也不会有那般抗拒,毕竟我眼下确实到了该论婚的年纪,加之我不得出府的事一向是爹娘严加看顾着的,自然没有机会像阿姐一样在府外同一些公子们认识。
然对于今日这场婚事……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好似答应了便会出什么大事一般。
我的预感总是非常准的,对自己的终生大事,当更是马虎不得。
爹爹被我气得满眼血红,却还是一脸怒容的想要再说些什么,我转身又将另一边的彩礼踢翻在地,趁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蓦地快他一步开口嚷道,“爹爹你若真想攀这亲家,那就自己嫁去好了,反正我不嫁!打死都不嫁!”说完,我便毅然决然徒步离去,任爹爹在身后哪般唤我都未再理睬他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