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这是唐代诗人的名句。意思是说山高不高没有关系,水深不深也没有关系,关键要看山上有没有神仙,水里有没有龙王。
山上有了神仙,此山名扬四海;
水里有了龙王,此水灵气逼人。
这两句诗说得好,把它套在馒头庵的头上再合适不过。
原本,馒头庵是座无名的小寺,青砖灰瓦,偏僻冷清。自从来了财神爷,渐渐地就热闹起来,香客络绎不绝,游人纷至沓来,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成了一个名刹。
当然,这些都是大唐年间的事情。
大唐以后是五代,五代以后是宋朝,宋朝以后是元朝,元朝以后是明朝,明亡之后,满清入关,直到清末民初,财神爷钦差外放已经一千余年,馒头庵里的住持也传到了第38代。
第38代住持名叫净缈,徒弟袭了旧名,依然叫智善智能。
佛家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也无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馒头庵地处偏僻,与人无争,原本不该有事,万万没有想到,民国初年,遭遇了一次危机!
此事,说来话长,千头万绪,还要从馒头庵的地理位置说起呢。
话说馒头庵地处黄金山顶,居高临下,俯瞰整个翡翠城,是一块绝好的风水宝地。民国初年,百废待兴,黄金山迎来了大开发的机遇。有钱人看上了馒头庵四周的无主荒地,你争我抢,各不相让,到头来,惊动了翡翠城的县太爷。
县太爷主持公道,不偏不倚,只说了一句话,就摆平了各路神仙:
“馒头庵里打擂台,有理没钱莫进来。”
县太爷的意思是,风水宝地,花落谁手,口说无凭,真金白银擂台上见。
这一天清晨,净缈住持正在禅房打坐念经,忽然听见窗外有喧闹的声音,出门一看,哎呀,妈呀,后院里来了十几个人,停了七八头毛驴。驴背上有脚手架子、有灯笼幕布、有锣鼓家什,把个院子挤得满满登登,没有了插脚之地。
其实,关于打擂台一事,县太爷征求过净缈的意见,净缈知书明理,豁达开朗,开发黄金山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哪里有什么意见。
县太爷见净缈住持同意,便择个吉日,把打擂台的事定了下来。
这会儿,净缈看见毛驴,想起打擂台的事,索性不念经了,叫上智善智能,走出禅房,一块儿去接应来人。
来人们进了后院,也不休息,一哄而上,卸下驴背上的脚手架子,搭建擂台。一个上午,齐心合力,各司其职,擂台终于搭好,长三丈,宽三丈,高两丈,十分庄重气派。
时至中午,台上管弦响起,彩旗飘飘,台下叽叽喳喳,人头攒动,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净缈住持挤不到前面去,也就不挤了,提了一只茶壶,端着几只茶碗,来回照应,以尽地主之谊。
“啪啪!”
爆竹声响,擂台上开始悬挂对联,对联挂出,惹来一片喝彩。净缈住持人老眼花,看不清对联,心里着急,叫徒弟念给她听。
智善念上联:
“天下无难事”
智能念下联:
“只怕有钱人”
二人合念横批:
“馒头庵擂台”
午时过后,县太爷驾到,擂台正式开场。一时间鼓乐齐鸣,欢声雷动,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县太爷缓步走上擂台,讲话致辞,足足用去半个时辰。
县太爷讲话完毕,上来一个穿着长袍的道士。
这个道士口含钢刀,手持火把,绕着擂台叫了三圈,跳了三圈,呼天喊地十分恐怖。净缈住持没见过这个场面,吓得浑身哆嗦。旁边的人说,这叫“祛鬼”,打擂台要“祛除鬼魅”,这是规矩,不用害怕。
正说着,道士下去,又上来个壮汉。
这个壮汉手持木槌,裸着上身,胸膛上满是黑毛。
他阔步走来,后面跟了两个随从,随从抬着一面铜锣,足足有半人多高。壮汉上了台,并不说话,先运了一阵混元气功,又打了一路少林醉拳。这醉拳打得东倒西歪,满地乱滚,招来一片叫好。
壮汉打完醉拳,收了腿脚,双手抱拳朝台下一拜。拜罢,抡起木槌,扑向铜锣,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欢声雷动,馒头庵的擂台开打了。
“我来打个头阵!”
锣音未尽,就听见台下一声大喊,窜出一个人来。这人高大魁梧,皮肤黝黑,雄赳赳,气昂昂,抱着一个小皮箱走上台来,自报家门:
“鄙人姓蔡名达,翡翠城土木公司的掌门人,城里半数的房子都是鄙人盖的,人称蔡半城。蔡某人愿意倾尽家产,在黄金山建筑住宅,给黄金山聚聚人气。”
蔡达话音刚落,台下齐声叫好。净缈在人群里来回送茶,听了这话心里十分感动。
县太爷走到台前,拍拍蔡达的肩膀说:
“蔡先生豪爽,空口无凭,此处要真金白银说话。”
蔡达哈哈一笑,拿过皮箱,打开箱盖,大声喊道:
“一万块银元!”
县太爷见钱眼开,喜滋滋正要上去接手,台下有人大喊:
“慢!请看齐某人表现!”
喊声起处,一个人摇摇晃晃走上台来。这人窄肩细腿,生得单薄,左右两手各提了一只皮箱,上台之后,也不说话,随手打开皮箱,满满登登都是银元,分明比蔡达多了一倍。
县太爷大喜,转身迎上去问道:
“齐先生有何打算呢?”
那人说道:
“本人姓齐名促,整齐的齐,促进的促,在翡翠城里经营丝绸,多少有点儿名气。齐某不才,愿意在黄金山顶修建一家商店,专卖丝绸布匹,绫罗锦缎,一有尽有,无所不有。”
说完,合上皮箱,正要交到县太爷手里,台下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哎呦!猴急什么呀!”
循声找去,人群里走出个女子,这女子体态丰满,珠光宝气。
县太爷一怔,赶紧撇下齐促,迎了上去。
原来,此人姓姚名蝉,是翡翠城桃花楼酒店的老板,有财力,会经营,不是个等闲之辈。姚婵走上台来,抱拳一拜,说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故乡兴旺,女子有责。小女子想在黄金山上建一座酒楼,开张之日,敬请众乡亲前来捧场。”
县太爷见姚婵空着手,忙问:
“有钱没有?”
姚婵一笑,答道:
“小女子别无所有,几个私房钱还是有的。”
说完,朝台下喊了一声:
“来人!”
话音落处,两个男人抬了一只硕大的木箱,一步一挪往台上走来。
“慢!”
未等木箱挪上擂台,一个矮胖子大声喊道:
“堂堂男儿,岂能让妇人家夺了头彩!”
这个矮胖子团脸无须,一身白肉,手里摇着一把纸扇,后面跟了几条大汉。大汉们并不空手,抬着木箱,不是一只,而是两只,前呼后拥走上擂台。
矮胖子上了擂台,高声说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振兴家乡,义不容辞。兄弟一点意思,望各位父老不要见笑。”
说完,使个眼色,大汉们把那两个木箱当众打开。
啊呀!
箱子里明晃晃,亮锃锃,足足有五万银元。姚婵见状,自知无力抗衡,骚达达下台去了。
此时,台上只留下矮胖子一人。
矮胖子手摇纸扇,来回踱步,一双眼睛半睁半闭,仔细观察台下的反应。
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也过去了,台下鸦雀无声,没人敢应。
“哼!”
矮胖子冷冷一笑,合上纸扇,缓步来到县太爷面前,说道:
“县老爷,您的擂台可以收场了吧!”
听了这话,县太爷先是一喜,又是一忧,喜的是钱来了,忧的是麻烦也来了。
原来,这个矮胖子姓万名冠,是翡翠城万家乐赌场的老板。
万老板要钱有钱,要势有势,**白道,里外通吃,不是个寻常人物。此次,万老板一掷千金,志在必得,计划在黄金山上建一座********,俯视全城,笑傲天下。
这个方案,不要说县太爷不敢答应,翡翠城的百姓也不能答应啊!
可是,有言在先:馒头庵里打擂台,有理没钱莫进来!五万银元,货真价实,没有拒绝的道理!
阿弥陀佛!
县太爷正在为难,台下传来一个声音,迟缓低沉,清晰有力。县太爷大吃一惊,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老太太手持茶壶茶碗,跌跌撞撞,正向擂台走来。
这个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馒头庵的住持净缈。
净缈住持听说万冠要在黄金山办赌场,就像掉进了冰窖里,浑身冰凉,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边念佛,一边走向擂台。
县太爷吃了一惊,迎上去问道:
“净缈师傅,有何指教?”
净缈住持登上擂台,气喘吁吁,说道:
“老爷,既然打的是擂台,公平公正,老身能否争它一争?”
净缈话音一落,台下一片哄笑。
净缈身穿布衣,脚蹬草鞋,疯疯癫癫,口出狂言,令县太爷十分尴尬。
县太爷上前劝道:
“师傅,师傅,不要激动,不要激动。这个擂台空口无凭,要一个钱字说话啊。”
净缈听说“钱”字,并不退缩,说道:
“俗话说:千年古寺,必有神明。贫尼虽然没有钱,自有人替贫尼拿钱出来。”
县太爷问道:
“此人是谁?”
净缈住持答道:
“且随贫尼过来。”
日暮风凉,晚鸦归林,擂台打到此时,天色渐渐暗了。
净缈住持拉着县太爷奔走在前,众乡亲看热闹紧随其后,乌泱乌泱,从后院来到前院,一拥而入,进了小佛堂。
“来者何人?”
财神爷正在佛坛上打盹,见小佛堂里呼啦啦涌进一群人来,吓了一跳。
净缈住持赶紧走上前去,跪倒在地,未曾开口,先叫了个“苦”字。
这声“苦”字,叫得委屈,叫得凄凉。
财神爷不知缘由,问道:
“净缈师傅,有何苦楚慢慢道来,不必着急,本财神给你做主。”
净缈住持不敢隐瞒,呜呜咽咽,将馒头庵打擂台的前后经过,一一道来。先说蔡达,再说齐促,说完齐促,又说姚婵,哩哩啦啦,说了一堆,说到万冠老板一掷千金,志在必得,要在黄金山上建赌场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黄金山顶虽然荒凉,却是一块净土,建成赌场,物欲横流,污染弥漫,岂不苦也!”
财神爷听罢,摇了摇头,说道:
“此事的确不妥!”
“财神爷英明。”
净缈住持接着又说:
“馒头庵地处黄金山顶,便与黄金山有一段缘分。贫尼打算自己经营这片土地,财神爷以为如何?”
财神爷即刻答道:
“此事甚好!”
财神爷的话音一落,县太爷“咕咚”跪下来说话:
“财神爷糊涂,此事虽好,要一个‘钱’字说话啊。”
财神爷问道:
“净缈师傅有钱?”
净缈住持叹了口气说:
“哎,贫尼早出晚归,化缘度日,穷得丁零当啷,哪里来的钱呢!”
“这个如何是好?”
“请财神爷成全。”
净缈住持说完趴下赶紧磕头。
净缈住持磕头,智善智能也跟着磕头,咕咚咕咚,声震佛堂,就像打雷一样。
“罢!罢!罢!罢!”
财神爷摆了摆手说道:
“师傅不必着急,本财神这就起身,去天宫借几个钱回来。”
说完,拍了拍屁股,就要出发。
“慢!”
财神爷刚一挪身,万冠老板挤上前来,磕头说话:
“请问财神爷,您去天宫借钱需要多少时间?”
“少则三五个月,多则半年,天上与人间不同,总要费些时间。”
“好!”
万冠冷冷一笑,转脸又问县太爷:
“请问老爷,财神爷一去半年,难道馒头庵的擂台也要打上半年不成?”
“------”
县太爷被万冠问住,当下无语。关键时刻,净缈住持挺身而出,问县太爷:
“珠宝算不算钱?”
县太爷答道:
“当然算钱。”
“好!”
净缈住持大喝一声,趴在地上,求道:
“请财神爷割爱!”
喊罢,朝智善智慧使个眼色,二人立刻明白,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蹭蹭蹭蹭爬上佛坛,直奔财神爷去了。
财神爷身为天宫的四品官员,锦衣缎袍,高冠玉带,身上缀了不少的珠宝。智善爬上身来,连拽带拔,直奔大珠小珠而去。智能攀上肩膀,从财神爷的脖子上解下一根红绳,拿了开元通宝就走。
“啊呀!君子不夺人所爱!”
财神爷毫无戒备,被人“洗劫”,顿时慌了手脚。
金银珠宝,身外之物,去了也罢,只心疼那枚开元通宝,太宗所供,玉帝所赐,丢得实在可惜。
智善智慧哪里管得了这些,风卷残云,速战速决,拿了财神爷身上的宝贝,将宝贝交到净缈住持手里。
珠宝大如鸡卵,明若灿星,众人涌上来围观,莫不惊讶万分。
看罢,再一回头,蔡达、齐促、姚婵、万冠四个老板已经悄悄溜了。
这时,有个好事的人扯着嗓门儿,大声呼喊:
“财大气粗笨牛喘,腰缠万贯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