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歌爱海棠,这棠梨园乃是青煜还是东宫太子时特意为她开辟的一处园子,园子并不很大,却由他亲手种上了一园海棠。
此时海棠开的正好,一进园就像坠入了一片红霞,煞是好看。翎歌看的欢喜,绽出一脸笑意,率先打破了沉默。
“陪臣妾赏花,皇上都没有要对臣妾说的话么?”
青煜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开口道:“瘦了许多。”
翎歌失笑:“已是将养了好久的成果了,这次倒是险些丢了小命。臣妾感觉挺不过去的时候啊,就会想,幸亏没让皇上瞧见臣妾这模样,幸亏皇上记忆里的臣妾总是最美的样子。”
青煜闻言,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好看的眉头皱作一团:“说的什么傻话,当日……”未竟的话像是触碰到了禁忌,青煜不再说下去,另起话头,“虽说小产伤身,但太医院里的已是极好的大夫了,应不会如此险象环生才是。”青煜很是苦恼这个问题,沉吟一会儿,复又开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真的没办法找到当年那个玄霜么?”
翎歌恍若不觉他的异样,含笑接过话题:“许是臣妾命中注定无子吧,两次都没能保住孩子。只怕玄霜大夫也没法子,何况,当年他将臣妾送回家时,就带了修缘随他云游。这天下之大,往深山一钻,那几乎与世隔绝,如何找寻?”
“以后会有的,咱们的孩子,定是最好的。”青煜揽住她的肩,目光落在她高高的发髻上,看了一会儿,随即伸手将之打散,口里还念念有词:“这个不好看……”
翎歌吃了一惊,却还是乖乖任由他摆布。
青煜的手法无疑是生涩的,拽得她生疼,终于结成了一个不甚端正的,黄毛丫头才梳的双环髻,又伸手摘下两朵海棠,别在双环之下,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叹息道:“当时别的是两朵珠花。”仿佛还有些不满足。
翎歌这下反应过来了,顿时哭笑不得:“都多少年前的模样啦?还当臣妾小孩子呢?”
青煜勾唇一笑:“朕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这个模样,发髻也歪成这样,这么多年,朕一直记得那梧桐树上红扑扑的小脸儿。”
“还说呢,骗臣妾跳下来,珠花都摔掉了,发髻能不歪么。”
“你不也把朕压了个结实?再说了,被你压伤了,朕还背你走了老远一段路呢。”
翎歌回忆起那时母亲看着东宫太子将自己背回来,魂都吓飞了,不由莞尔。
两人越走越远,落后一段距离跟着的昙胭凤挽等人看着他们的动作,心里都是一阵激动。
“一会儿杏仁露蒸好后加点儿糖桂花,放到井里冰着,晚膳过后给皇上送一盅过去。”翎歌一边拆着青煜给她结的双环髻,一边吩咐下去。
到底是政务太忙,还是没能陪她用晚膳,青煜离开时眼中可是有那么些失望的,一会儿送盅杏仁露过去就是。
“奴婢省得。”昙胭含笑回话,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哪用她再吩咐。
见凤挽梳理好一头青丝,翎歌递过一支玉簪:“替我绾发。”
“不是都回来了么?您还要出去啊?”
凤挽不解,平日里都是她追着她家小姐梳头,今日怎的就转性了?
“哪里得安生啊,只怕还有人要来。”翎歌笑得一脸神秘,让凤挽只管给她绾发就是。
用过晚膳,凤挽便在宫门口张望着,她已经不指望翎歌会告诉她卖的什么关子。果然,远远的就瞧见了那带着两个提着灯宫女的蓉美人,缓缓而来。
方钰蓉其人,二八妙龄,心直口快,对一同进宫的人一些言行相当不满,故而说话不留情面。三两句话总使人面上无光,一来二去,竟无人愿与她交好。加之生的漂亮可人,仅美人位份就得了封号,虽只是取其小字,但总让人嫉妒,更成了众人排挤的对象。
叶翎歌位份极高,两次相救于她都毫无目的,再者两人同是南淮女儿,顿时让她起了亲近之意,用过晚膳就如翎歌所言,提了几样南淮点心前来拜访。
甫一踏入朱漆大门,饶是她方钰蓉出身官宦之家,也颇有些咋舌,心下默默感叹,不愧是“琼华宫”,果然穷尽奢华。合宫地面皆由白玉铺就,并以阳雕手法刻满了大朵莲花,取义步步生莲。庭中宫灯也不知为何,比别处都要明亮。错落有致的各色娇贵果木底下种了不少她从未见过的花草,她不由略微加快了步伐,想去看看内室精致到了何种程度。
由着昙胭将她引进殿内,一切陈列摆设果然都非凡品,穷尽匠心却不显俗气。看来这位烨贵妃真的是宠冠后宫啊。
不等她心里多做感慨,主位上换了身藕荷色襦裙的叶翎歌正朝她微笑示意,矮身行过礼落座次座,凤挽便奉上香茗,一闻竟是南淮特有的三叶银针,顿生亲切。
“你倒是会惹祸!”翎歌见她捧着茶杯惊喜,不由笑骂道。
方钰蓉当即起身敛容郑重道谢:“多谢烨贵妃两次相救。”
翎歌捻起一块她带来的梅子饼轻咬一口才慢吞吞开口道:“第一次呢是偶然,本宫看你顺眼就开口保你,今日这一次呢是有人相求与我,加之本宫有自己的打算,你也不必谢我。”翎歌轻轻巧巧摘得干净,方钰蓉却是心下一喜,她在这宫中相识之人不多,会帮她的怕也只有他了。方钰蓉起身郑重行了个礼:“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您,臣妾无以为报。”
翎歌见她礼数周到,再想起她在别人面前那倔强不服输的模样,心中也生出了喜爱之情,笑道:“无以为报的话,多来本宫这里坐坐吧,说起来你还是这一年多我琼华宫第一个客人呢。”
方钰蓉自然点头应是,就算翎歌不开口相邀,她也会自己经常过来的,不为别的,这位贵妃她是说不出的喜欢跟亲切。二人渐渐抛开束缚,越谈越兴起,各自说起了幼时的趣事,原来二人都曾从树上掉下来,区别只在于翎歌是被青煜骗下来,方钰蓉是被她爹吓得摔下来。
“原来当年那个花神是姐姐?”原来早在方钰蓉八岁那年就曾在南淮的花神祭上见过翎歌。只不过她风华绝代在台上舞起美妙绝伦的《花神》,而她只是黄毛小丫头一个。
在翎歌的家乡南淮,每年的三月三都有个叫“花神祭”的祭祀典礼。祭的是传说中的花神芙苓,那是一位为了爱情毅然离开天界的神女,为了找寻她的爱人甘愿脱去仙骨,誓踏遍天下每一寸土寻找爱人。传说她是三月三来到人间,在那一天,旱了两年的南淮连降五天大雨。自此,每年三月三南淮都要举办祭奠花神的大典以祈雨,求得风调雨顺。
而大典上总会有一二八妙龄少女献舞一曲《花神》。每年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要争取这个机会,以求花神庇佑女儿幸福美满。
在翎歌十六岁那年就跳了这么一曲《花神》。
“可是您当年怎么就突然找不着了呢?”时年八岁的方钰蓉在台下暗暗发誓,有一天她也要登上那花神祭的高台献舞。回家还央母亲找翎歌教她跳舞,结果母亲说那姑娘已然不在南淮。另外找了人教她。
“因为我第二天一早就被咱们太子爷接走了啊。”翎歌忆起当日青煜得到她回家的消息便亲自来接她入京,三月初四才抵达南淮,正好错过了她在花神祭上的舞蹈,还将此事引为人生一大憾事,思及此处,翎歌不由莞尔一笑。
方钰蓉见状羡慕道:“那您一定是得到花神的眷顾了,看您现在多幸福。”
眷顾了吗?翎歌缓缓抬头看向门外沉黑的天,唇畔划过一丝苦涩。沉默片刻忽而开口:“快到宵禁了,良满,带个人把蓉美人送回昭阳殿。”
钰蓉点点头,行至门口,又回头冲叶翎歌一笑:“翎歌姐姐,我会常来的,你可不许嫌我。”见翎歌笑着点头,这才带着人随良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