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回暖,天色也黑得愈发的晚,临近戌时翎歌才让人掌灯,执了一卷书信手翻阅,凤挽伏在案上描花样子。
昙胭将一碟核桃软糖和一杯红枣莲子茶放到案上,一边垂首问道:“奴婢方才瞧见小满子带着人抱了好些浮珑纱和云时锦出去,是要送给谁去?”这昙胭乃是翎歌宫里的管事姑姑,她与青煜尚在东宫时青煜指给她的宫女,长翎歌两岁,处事稳重,不是凤挽那等小丫头所能及的。
翎歌抬起茶抿了一口:“皇上新得佳人,本宫这贵妃总得有所表示才是。”
“可她们尚未向您见礼啊。”这礼未免送得早了些。
“前几日与凤挽出去,碰巧见着了,礼数自然要周全。”
“那浮珑纱宫里一共只有二十匹,皇上全给了您,您倒好,全拿去做了礼数。”凤挽原就不快此事,昙胭一问,她便忍不住插嘴。
“不是还剩八匹吗?你若喜欢,自己去库里拿了做衣服穿。”翎歌笑道。“我才不要呢……”凤挽嗫嚅着。
昙胭心思一转,就知道了自家主子的打算,云时锦也是较为珍稀的好东西,贤妃好面子,十之八九会拿云时锦做见面礼。而自家主子不仅拿了云时锦,还添了两匹极其稀少的浮珑纱,悄没声儿的踩了贤妃一头,看来主子这是另有计较了。正如此思量,翎歌忽然把书一掷:“不看了,这烛火晃得我眼睛疼。”
昙胭忙拿起烛剪剪掉过长的灯芯,笑道:“明天让小厨房做杏仁露,最是清心明目。”
翎歌笑着点点头:“还要榛子杏仁糖,再把这糊窗的明纸换成浮珑纱,我就可以就着太阳光多看会儿书了。”
昙胭递过凉好的药,不禁哑然,这宫里,用那东西糊窗采光的点子,也只有她们主子想的出来了。
翎歌皱着眉喝下药,含了块核桃软糖祛苦,摆摆手道:“我出去走走。”
凤挽放下手中的活提灯追出去,翎歌笑她太过紧张:“我原只想在庭中走走,你既提了灯,我不出去,岂不辜负了?”边说边抬步向宫门走去,凤挽心中后悔不迭,苦着脸跟上,却见翎歌停在门口,不知在看什么。不由好奇的伸长脖子跟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看着自家小姐魔怔似的看外面,凤挽心里毛毛的,宫中有不少污秽之事,小姐别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了吧?凤挽试探着问:“小姐,你看见什么了?”
翎歌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存心吓她,于是凉凉开口:“那女子在墙根儿站了好一会儿呢,你没瞧见?估计是走了吧。”骇得凤挽汗毛直立,追着往回走的翎歌问个不停。
翎歌见她被吓到,笑笑:“你可记得咱们南淮的女儿出嫁,母亲会做什么?”
“绣上明鸾花的鞋子啊,夫人用金线绣的那双奴婢给您收着呢,您要穿么?”凤挽
翎歌摇摇头,看来这宫里,还有她的同乡呢。
是夜,崇明宫上书房。
年轻的帝王灯下阅政,俊朗的容颜虽略显清减,却遮不住浑然天成的霸气。
风澜王朝最尊贵的男人。
募的,他手中的朱笔一顿,偏头问道:“柯晋安,你端的是什么?”端着东西站了好一会儿的柯晋安躬身回话:“贤妃娘娘送来的杏仁露,您要不先歇歇?”青煜长眉轻锁,继续动笔批注:“拿走。”
“您不尝尝?清心明目的呢。”柯晋安嘴上如此说,却还是招了小太监将汤盅撤走。“味道不对,闻着心烦。”青煜停了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柯晋安见状搓了搓手,笑道:“奴才前些日子,在御花园里见到了琼华宫那位。”
“那为何今日才回禀。”青煜斜睨着他。柯晋安把腰弯得更低:“这段日子您政务繁忙,奴才不敢多嘴,那您现在要见烨贵妃吗?”
青煜摇摇头,不再说话。
青煜登基三年,膝下有二子一女,一子一女皆出自贤妃冯静媛,贤妃位主藻宁宫,在烨贵妃关闭琼华宫养病后代理六宫事宜,一时风头无两。年后新晋了好些嫔妃,她正愁找不到法子立威,就有人撞上来了。深夜不遵宵禁,可要好好处理这事儿,以儆效尤。是以在接到消息后,冯静媛立刻召了一干嫔妃到藻宁宫,行过礼依次落座,她直接发问。
“各位妹妹初进宫,宫里许多规矩不懂也是常事。可这宵禁也不是什么大家都不识得的宫规了吧?蓉美人,为何昨夜已过宵禁你却孤身出现在兰苑?”贤妃面上带笑,状似温和的问道。
蓉美人起身,行了个礼才镇静回话道:“臣妾前去找人。”
贤妃正要问话,门外却传来太监唱喏:“皇上驾到!”贤妃忙领了一众妃嫔上前拜迎。她们当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尚未见过她们的夫君,行礼之余,悄悄抬眼看向青煜。
只见青煜步履如风,大步流星地走到主位落座,这才开口让众人起身,低沉的声线霎时盈满屋。
贤妃退至次座,笑问道:“皇上怎么得空过来了?”
青煜抬手揉揉眉心,缓缓道:“你弄出这么大阵仗,朕想不知道也难。”语罢,接过柯晋安递来的茶抿了一口,继续说,“行了,你且处理,朕听着。”
贤妃点了点头,继续发问:“你方才说找人,所找何人?”
还不待蓉美人回话,门外传来一声悠然的轻叹:“好热闹啊!”
听到这个声音,贤妃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她上次听到这个声音已经是一年多之前了,在皇宫里,这样长的时间足够让很多事改变,可是这个人的声音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来人正是叶翎歌。
人未至,语先传,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门口,一扫往日病容,梳起云锥髻,簪上凤翅步摇,石青画眉,一点朱砂描在眼尾。一袭宝蓝广袖留仙裙,妆得妩媚天成,叶翎歌从来都是个美人,
携了昙胭与凤挽,翎歌缓缓步入内室,以贤妃为首的众人皆矮身行礼,她却并不理会,只定定看向一年未见的年轻帝王,而后展颜一笑,福身轻唤::“皇上。”
青煜是打算近段日子就去看她,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先见着她,先是一怔,后又不自觉的起身相迎:“身子可好了?”翎歌笑着点点头:“蒙皇上挂心,臣妾身子好多了。”又回身虚扶一把:“都坐吧。”
贤妃吩咐人为翎歌拿椅子,她却摆摆手,:“不必了,本宫是来请皇上的,片刻就走。”贤妃脸上笑意渐浅,翎歌却兀自问着青煜:“皇上,棠梨园的海棠开了,您不陪臣妾去看看吗?去年可都错过了啊。”这位贵妃倒是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青煜点点头:“你来得巧,先把这事儿处理了,朕就与你一道去看看。”他显然很高兴,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
待翎歌了解了情况,抚掌笑道:“你们说昨夜啊?钰蓉当然是去找人,她知道本宫与她同是南淮女儿,特意提了我们南淮点心来找本宫闲话。快到宵禁本宫才遣人送她回去,不过那小太监才将人送到兰苑就偷懒折返了,还推辞说是钰蓉不要他送,吃了本宫好一顿骂。”
这番说辞,贤妃虽不信,却也无从反驳,可一转头看到那倔强的蓉美人向翎歌扬起感激一笑,脑子一热就责问道:“她不过刚入宫,如何知道你与她同乡?何况,本宫方才问她所找何人,她何不爽快说出来?”
翎歌睨了她一眼:“日前她曾无意打了你一盆藜萝,是本宫保下了她。我们南淮女儿出嫁时,母亲都要亲手做一双绣上明鸾花的绣鞋,本宫有,钰蓉自然也识得。”说完,侧头看向青煜,“至于不肯爽快说出是去了我琼华宫,谁愿意被人知道自己与被皇上冷落的妃嫔交好呢?”
青煜闻言眉头一皱,旋即执起翎歌的手:“翎儿关闭宫门养病乃是朕所允许,朕与翎儿未曾有过间隙,何来冷落?以后,这类风言风语不可再有。”
“既是去了琼华宫,此事就算了,但坏了宵禁的规矩就得罚,罚俸一月以儆效尤。”青煜近期正忙于政事,很是厌烦处理这类琐事,简单交待后就要同翎歌离开。
走了两步,翎歌又回头交代蓉美人:“记得,下次来时要带上随侍,以免被有心人捡了做文章。”见她点头应是,翎歌这才心满意足的与青煜出门。
厅内众人皆面面相觑,贤妃此时却安之若素了,面上坦然,这么多年,不是应该都习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