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云野兮,招摇之山,彼招摇兮,云野之望。云兮舞兮,司命之生,舞兮云兮,先君之魂。招摇山一直以来都是夷狄蛮族聚集之地,自齐章帝姜野率军征伐天下,平定云野之地,这里才被算作客家人的世居之地。
当初沮渠家先祖不要荣华,只为这一山,其实也怕后世子孙一着不慎,举族尽末,反不如山中自在逍遥。
沮渠摩柯是寻山间小路领姜漓等人入山,因而炽炎军到达招摇山沮渠王寨时并未受到多大欢迎,沮渠摩柯立马命人找了一处安营扎寨之所,带着单龙豹等人前去,随后便领了姜漓、朱荣武、齐子川、李牧芝等人往王寨正厅苍烛殿中。
苍烛殿得名于招摇山客家第一任大王,也就是当年追随齐章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苍烛侯沮渠歌若。而今云台阁楼之上,还挂有苍烛侯沮渠歌若的画像。
姜漓进到这里之时,这一任客家大王沮渠延正与众人商讨军务。
“大王,摩柯回来了!”沮渠摩柯的叔父左卫王沮渠仓听到下人来报,赶紧向沮渠延禀告。
“哦,我柯儿回来了?”
“正是,还有临都来的贵客。”
“快快有请,快快有请!”沮渠延突然站起,“不,你等随我一道前往,莫要怠慢了临都来的客人。”
沮渠摩柯此行便是到临都请救兵前来,沮渠延自然不敢怠慢分毫,“贵客远来我招摇山,沮渠一族有失远迎,还望勿怪,请贵客随某进殿中一坐。来人,备好酒肉,招待随行前来的大齐猛士!”沮渠延自然知道那些将士正在安顿,此时若是连简单吃食都保障不好,又哪里能指望齐师助他平乱退敌。
沮渠延的进退有据,豪气干云,到是能够看出他是读过书的人,姜漓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大王客气了,姜漓代诸将士谢过大王!”
“这位是?”沮渠延朝沮渠摩柯一望。
“父王,这是大齐舞炎公主,正是她领军前来,助我沮渠一族平定叛乱。”
沮渠延身旁,左卫王沮渠仓一时插话道,“敢问公主,王师此来多少人马?某也好叫人下去准备晚间酒肉。”
“四百虎贲之士。”
姜漓的话音才落下,沮渠族人便呆立当场。虎贲之士又如何?就这四百人,能有何用?你这大齐公主,难不成是在羞辱我沮渠一族?
“四百人?”愣了片刻,沮渠延双眼微眯,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四百人能有何用?”
“四百人能助大王平定叛乱,重掌招摇山客家王位。”齐子川突然冒出的声音让沮渠延大为不爽,“哦?我到想知道,你这四百人凭什么能助我平乱?”沮渠延的语气中已经带有几分杀气,领军的是女子不说,兵马如此之少,狂生如此放纵,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战?
“就凭此图。”齐子川从袖中取出那张招摇山军略图,随即被人呈给沮渠延。
齐子川的制图能力姜漓自然知道,这张招摇山的军略图姜漓自然见过,就姜漓所知,即便是兵部****大军使用的图略,也及不上齐子川绘制图略的十一,更何况是在招摇山这化外蛮荒之地。
果不其然,沮渠延瞧见此图,眉宇一蹙,“这是?”
“招摇山军略图,得此地形,可知敌万里,未战先谋……”
沮渠延顿时哈哈大笑,“小娃娃,你是说,我招摇山客家人,还不如你一个外人对山中地形知晓的多?”
齐子川微微一笑,“齐某何敢如此托大?只是大王可知,天下间能知晓地利之人繁多,而能用好地利,揽全局之变的人,可就少了许多。齐某不才,多少有些这方面的才能。”
沮渠延冷哼了一声,齐子川的意思他懂。沮渠一族能战之辈是有,可运筹帷幄之人确是没有。年轻人如此盛气,当真视天下英雄于无物吗?
齐子川没有在意沮渠延等人的脸色,自顾说道,“招摇山本就是天下至险,向来就只有客家人能在此生存,寻常兵士即便来此,也不堪为战。这次王上派舞炎公主领四百军士前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这样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却难以博得大家的好感,齐子川顿了顿,继续说道,“赫连一族以下犯上,名不正言不顺,其败一也;赫连博虽然联合诸多部族,但他们之间并非铁板一块,内中纷争不断,其败二也;舞炎殿下携齐帝之志,带煌煌威压而来;些许小部族望风披靡,其败三也;赫连家有此三败,而沮渠一族世居招摇山,内王外威,众志成城,岂有不胜之理?”
齐子川的三败之说虽然含糊,有些呈口舌之利,但也掐中了沮渠延唯一看重的,姜漓大齐帝女的这一重身份。临都贵人,齐帝姜显的女儿,就算他赫连博不在意,其他人呢?难道真的不在意这些?
沮渠延盯着齐子川,又看了看姜漓,语气低沉,开口说道,“方才多有无理,还请公主殿中议事。”
苍烛殿中空旷无比,没有所谓的行军图略布展其中,众人也只是随着位置依次坐下,齐子川微微蹙眉,才知道原来他们的战争竟是如此儿戏。
“殿下,而今赫连家已经占领了招摇山七成以上山岭,从首阳到鹊山,都已经化入他们领土。若非摩天岭险隘,赫连家的人攻之不上,而绕过齐境转攻烛山王寨,又会遭致齐国猜疑,他们怕是已经大军压进了……”沮渠延简单介绍了一下而今战局,想要听一听姜漓的看法,或者说是先前那位看似胸有韬略的书生的意见。
“摩天岭?”姜漓恍然,这摩天岭几乎已经是烛山王寨最后一道屏障,若是连摩天岭都被赫连家攻破,她此番前来,意义便不大了,“现在摩天岭上沮渠家有多少人马?赫连家有多少人马?”
“沮渠家大约有五千人马,赫连家联合诸部族总计四万。他们数次强攻摩天岭,都被阻下,而今正在摩天岭外的小商沟休整。”
姜漓还在思索,却听见齐子川问道,“大王可否告知,他们上一次进攻摩天岭险隘是多久?”
沮渠延不解齐子川这样的问话,但还是想了片刻,作出回答,“二十日有了。”
齐子川豁地站起身,一声惊呼,“二十日!”
“怎么?有何不妥?”见齐子川这般举止,沮渠延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
“大王,摩天岭东侧是否是悬崖绝壁?”
“当然,摩天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东有悬壁西有滩涂……”说话的是沮渠一族的右卫王沮渠黯,他还未说完,便听见沮渠延说道,“你是说,赫连家要从这绝壁上来?”
“幽孝帝年间,招摇山客家族作乱,骠骑将军周勃领军平叛,走的,就是这让众人以为不能的摩天岭绝壁,一战而捣乱军王寨,旬月便破了这招摇山之乱。”
沮渠一族自然自绝与外间联系,哪里又知道幽孝帝年间的这些事情,听齐子川谈及,还是有人不信,“可是摩天岭绝壁根本不能走人,他们如何能上来。”
“金玉切石,开栈口,立旋木,自青岩坳而上,悬壁之上,几乎不可察觉。”齐子川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转身对姜漓说道,“殿下,而今之际,只有我等率军赶往摩天岭,守住青岩坳,方才有可能……”先前齐子川拿出那份军略图时,沮渠延还只是以为这人不过逞言善辩的书生,而今看来,这个书生,当真对招摇山的地形有所了解。只是他说的这些,那赫连博,真能想得到?
然而一直未有做声的李牧芝突然开口,“守不住了,若是此时,怕是摩天岭已经被攻占。就是去,也为时晚矣。”
暂且不说沮渠延不相信赫连博真能从青岩坳上摩天岭,此时李牧芝所说摩天岭已失,叫他如何相信。
“不可能!”沮渠延盯着李牧芝,厉声说道。
“二十日不攻城,四万大军每日靡耗多少粮草大王是知道的。招摇山本就不盛产粮食,每年都要从云野郡中购置,这份钱粮,那位赫连族长自然是瞧得见的。然而他没有退兵,那就肯定有所凭恃,如果大王站在他的立场,不知作何打算?”
粮草!李牧芝的话直指要害。李牧芝率北赵大军破北勒山头蛮单于王帐之时,也不过堪堪带了两万人马,即便那样,北赵朝廷也调动的极为困难。虽然招摇山不比大漠,但四万人的粮草也当时一个极大的数字了。
“何况,而今的局势,其实他赫连博也算是满意了,沮渠一族就只能守着摩天岭那边度日,而招摇山七成以上的地方都已归入他赫连家领地,就算是退兵,在这招摇山上,也是他赫连博一家独大。他既然已经赚了这么多,为何又要冒风险拼死一搏呢?”齐子川随声迎合道,“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有更大的利益!”
所谓战争,为的不过是追求利益罢了,能用最小的代价把利益最大化,才是上位者谋略的关键。齐子川一语道破,让沮渠延萦绕心中二十日的疑虑尽皆解开。
“还请先生教我如何应对?”说话的是客家小王沮渠摩柯,他开这口,自然是沮渠延授意。
齐子川瞧了一眼姜漓,朝李牧芝眨了眨眼睛,姜漓一笑,“老白,你可有好的法子?”
似乎觉得自己多嘴,李牧芝听到姜漓的声音,有些懊恼。但毕竟是军阵谋略方面的东西,多年来行军打仗,遇到军略讨论,他就忍不住要插上几句,而且此时既然开口,也只有接着说下去,“就是不知王上是否舍得这百年基业,烛山王寨了。”
“白公子是说?”盯着李牧芝,朱荣武似乎也明白二人所说。再瞧瞧齐子川,同样含笑不语,顿时确定了下来,心中震惊不已。
李牧芝点了点头,“正是。”
“不知这位先生……”沮渠延听在耳中,浑然不觉,但直觉似乎又告诉他这二人所言非虚,心中焦急无比。
姜漓听着李牧芝齐子川二人打哑谜打了片刻,又瞧见沮渠延此刻焦急,连忙解释道,“火攻。”
李牧芝其实对火攻不大感兴趣,但此时能用到的法子,除了火攻见效最快、威力最大、损伤最小,其他的法子,怕都不是这位沮渠家大王能承受的。
“火攻?”沮渠延哑然失色,闭目凝思起来。
这样的举措,若非外人,哪里又能想得到,烛山王寨乃是先祖苍烛侯所建,至今已逾百年,一朝焚毁,他沮渠延有何面目见先祖于地下。
然而作为沮渠一族的族长,沮渠延当机立断的魄力自然是有的,“左卫王,你遣人速去摩天岭,千万小心途中异样,一定要将情况探个究竟,还有,以后摩天岭的情况,从两日一报改为半日一报,不得延误。摩柯,你去准备桐油、柴薪,挨家挨户都供出来,越多越好,要是不够,就快些到云野郡中购置一批。右卫王,寨中老小,迅速撤离王寨,到霞峰岭避难,若是有不愿走的……”
“大王,何必轻信黄口小儿无端之言,烛山王寨乃是我……”左卫王沮渠仓自然不相信齐子川等人言论,正待劝阻,被沮渠延厉声喝断,“赫连博是何等人他们不知,你等岂能不知?摩天岭二十日无战事,王寨上下,都以为他生了退却之心,可若真是他赫连博,就不可能退军……”
这已经不光是粮草上的事了,还牵扯到他沮渠家和赫连家的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然而沮渠延的话并没有让众人信服,毕竟是他沮渠一族百余年的栖息之所,如何能够轻易放弃。
“大王,还请三思!”
“大王,大不了一死,我沮渠家的儿郎,几时又怕过他人?”
……
“闭嘴!”沮渠延环视殿中诸人,目光凛冽,“我意已决!若是不想走的,大可留下来,我沮渠延也不强人所难。”
王殿之中再无杂音,一般来讲,若是沮渠延这样说了,那多劝无意,更何况,静下来仔细一想,这几位临都来的贵人所说并非毫无道理。
若真是死守王寨,以而今的情况来看,多半是寨破人亡。要是火攻真能奏效,不说能损了赫连家多少将士,至少破除赫连家的兵锋,对整个战事,也大有裨益。
此时喊出声音,不过聊表忠心,真正涉及到切身利益,谁又甘愿居于人后。
姜漓没想到沮渠延会有如此魄力,仅仅片刻功夫,便已作出决断。稍有差异望了望沮渠延,姜漓才发现这个看似杀伐果决的男子,眼眸之中尽是一片混沌的哀默。
不过既然已经做出决断,除了先前沮渠延大致说的一些吩咐,许多事,都需要安排下来,毕竟事关沮渠一族举族安危,岂能没有万全之策准备就去迎敌。
沮渠仓等人马上出去安排斥候探哨,又或是收集桐油等燃火之物,王寨中则是继续商量留守兵力和各部迁移的事项,姜漓等人自然没有离开。
不过他们没有参与这时候的讨论,毕竟是外人,这时候的一些事情极为敏感,就是沮渠延自己,也有些难以决绝,他们自然不好插嘴。
只是纷乱争吵中,姜漓突然小声问了齐子川这样一句,“你是在何处知晓可在青岩坳切石旋木而上摩天岭的?”
姜漓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看的史书典籍,骠骑将军周勃确实在招摇山大破蛮族乱军,只是这摩天岭与青岩坳她到是当真没有听过。
“姜漓,你以为我在胡诌?”齐子川一愣,他腹中典藏百万,所见所闻,自然不会虚假,“那你为何先前信我,没做阻拦?”
姜漓白了齐子川一眼,“你话都说出来了,我如何能拦,况且,你是我炽炎军的督军参将,你说的话,自然就是我姜漓说的话。”
齐子川一听,颇为受用。
“《陈平军典》第三卷中讲的,”齐子川稍稍有些得意,“这书可不好找,当初要不是被夫子罚去藏书阁中打理书典,怕是也不知道招摇山这边的事。”
“没骗我?”
“自然,”齐子川又有些不大高兴了,“再说了,你是舞炎公主,炽炎军的军主,小人我哪敢骗您啊?”
“那你说,赫连博有可能知道这本《陈平军典》吗?”
“呃……”齐子川犹豫了一下,“不清楚,不过也不排除他们本来就知道青岩坳这条路。那些栈道虽然已经不在,但栈口毕竟还有,即便风化无法再用,重开栈口也颇为复杂,但毕竟是两军交战,这些东西,多考虑一些还是没错的。”
姜漓眸瞳闪烁,听了齐子川的话,像是在思考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