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哥哥的跟着我走,妹妹小光脚走不了远路,我背着走吧。”
大娘看见他们都光着脚,艾莉虽然都七岁了,但长得既瘦又小,看起来像刚刚五岁的孩子一样。大娘就很果断地背起艾莉就走。他们顺着南北路线向北走了好长时间,最后像是到了城市的北山郊区。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终于走进了一户农家小院儿。大娘走到院子里的水泵池子旁,把孩子从后背上放了下来,然后用手上下圧动泵杆儿,压出来水接满了一个陶罐子,用水瓢把孩子们的腿脚冲了个干干净净。哥哥的脚都磨出了血泡,有几处都破了,弄得血迹斑斑。哥哥光着脚竟然徒步走了十几里路啊。
大娘把孩子们领进了屋里,大概25瓦白帜灯泡上面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发出昏暗的光。一位老大爷见大娘领着两个小孩儿进来,显得很诧异。
“这么乱,你去哪儿啦?”老大爷很纳闷。
“哦,那边打得太凶死了不少人,整个路东头都给封了,这两个孩子看着眼前的家回不去了,这爹妈得多着急啊!”大娘慢慢儿说明了情况,之后她问:
“还有剩饭吗?估计这两个小家伙饿的不行了。”
“给你留了一碗小米干饭,这三个人可能就不够吃啊!”老大爷下地,从厨房碗柜里取出了1号大碗,里面盛了满满一碗的小米饭。“要不,我再给你们做点儿啥?”
“不用啦,这一天闹的我啥都吃不下,这些饭,两个孩子能吃饱就行啦。明天一早,俺试着去找找他们的爹妈。”
大娘上外屋儿地里,拔来了两稞带绿叶的大蒜,又端来了一碗农村自制的大酱。兄妹俩用凉水泡了泡小米饭,大口大口全都给吃掉了。大娘因此空着肚子陪了这一宿。
吃完饭,老大爷给拿了一个枕头,让他两脸儿对脸儿躺下,孩子们很听话,躺下后假装闭眼睛睡觉。大娘拉过来一床大被的一角盖在他们的身上,拍了两下艾莉,就又下地到去外面了。
等大爷、大娘去屋外了,两个孩子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他们也不敢说话,眼泪汪汪的,却不敢哭出声来。虽然哥哥没说话,但是能看出来,现在哥哥的内心很乱,又不敢让妹妹知道,怕是妹妹会更害怕。
着实,两个小孩子就背心儿短裤的光着脚丫子,突然间有家不能归和父母失散,哪个孩子不怕啊!艾莉心里乱想一气儿,爸爸,你现在哪里啊?妈妈知不知道你在的地方啊,妈妈现在哪里啊?我们的家,现在是不是也着火啦?我们以后找不着爸爸妈妈该怎么办啊?想着想着,最后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感觉很困但又睡不着,时而迷迷糊糊时而惊醒,只有眼泪哗哗地不停的流。这个夜里,小兄妹俩几乎用泪水把枕头都给浸透了。
天刚蒙蒙亮,艾莉稀里糊涂被靠在了大娘的后背上,她半睡半醒的能感觉大娘是在急冲冲地赶路,也听得见大娘冲着小易辉喊:
“孩子,快跟上!”
趁这大清早他们松懈的的时候,悄悄带孩子们先到他们的家里看看情况,等到真的找不到他们的父母了,在做长远打算。昨夜入睡前,艾利和易辉听到了老两口在外屋地儿小声唠叨,黎明这个时间武斗的人们也得睡觉。
到了城市的入口才知道城里正在宵禁。大娘只好先绕着城边的路,往东寻找能轻易混入进城的路口。可是转了很久,发现没有不设岗的路口。想了想,她对哥哥说:
“孩子,一会儿找地方溜进去,到时候一定不要弄出声音来!”
他们挑了个比较安静的小路口,先在远处蹲下来静静地观察,即便是这样大娘并没把莉莉从背上放下来。现在虽然是夏天,东北的清晨还是些有些丝丝凉意,更何况孩子们只是穿着跨栏背心和短裤。艾莉紧紧贴在大娘的后背上,尽情地感受着大娘身体的温暖,哥哥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紧张的,上牙打着下牙全身丝丝发抖,艾利看的心里阵阵悲凉。
他们蹲着静下来,听到一对儿交替发出的呼噜声。前面设了两个人的站岗,左面的靠墙站着,右面的那个人靠在一根电线杆子上,他们的怀里都抱着一根比他们高半头的大树叉子,那叉子像是扒了树皮的树叉做的。两人戴着柳条编织的安全帽子,脑袋耷拉着,从帽子里面发出熟睡的鼾声。
因为哥哥是光脚走路当然走路没有声响,大娘脚穿的是胶皮软鞋,也很安静的。他们就这样悄悄的进城了。艾莉在大娘的后背上尽量摒住呼吸,但眼睛还贼溜地观察着周围,这孩子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电影《地道战》里面,那鬼子悄悄进村儿的那段情景,她的心扑腾扑腾跳的加快了。
他们走了不一会儿就开始闻到,空气里弥漫着树木烧糊的烟味儿刺鼻呛人,还刺激得眼睛里眼泪不禁流了出来。路面上到处都是一堆堆尚未烧尽的火团吱儿啦作响,哥哥的光脚丫丫只能一蹦一跳挑着没有火苗的地儿踩。
偶尔也能看到在马路中央或路边儿麻袋堆成的掩体上,三三两两全副武装的人员趴着休息。
“看来,我们不能从邮电大楼那条路直接到你家,那里一定还是进不去。”大娘说着好像在由北向南的路上横向穿过往东过了一个街区再向南走了一会儿,道路就开始变得很宽。
发现艾莉家附近交通岗东西路口处,设了个比较大的盘查岗哨。清晨,除了站岗的人,交通岗周围不见其他人。这里一共有四个人站岗,个个都精神抖擞威武雄风。当他们看见有人走近,马上伸出他们的武器交叉在路中间的出入口处,出入口两边儿用的是螺旋状铁丝网牢固盘旋在了麻袋掩体上,“他们真像鬼子!”艾莉心里不禁喊了一声!
“快走开!现在这一代正在抓坏分子,你们坚持进去的话,就马上当你们是特务进行审讯!”大娘却不顾他们如何凶,几乎是哭着说明缘由,可站岗的哨兵们怎么也听不进去,反而用叉子挡着使劲往回推,哥哥拽住大娘的衣角,尽力保持不摔倒。艾莉也趴在大娘的背上,两只小手尽力抓住大娘的肩膀,保持不从背上掉下来。
大娘为了躲避岗哨的推搡,往后一侧身。
突然,艾莉感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交通岗东西马路的那一侧,急冲冲走过: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艾莉使出吃奶的劲儿地大声喊了出来,唯恐那个人一会儿就不见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很吃惊,全都停住了各自的撕拉的动作。
这个时候,在马路那边一个戴着白色大口罩的妇女,突然转向他们这边看的同时几乎是冲了过来,脚下还险些绊倒。“妈妈!妈妈!是我妈妈!”
哥哥这时候也看到了那个妇女,他赢要闯过岗哨的阻挡,正在左右找空隙准备穿过去,结果还是被武装人员一把揪了回来。这时候妈妈已经闯到了眼前,站在岗哨的那一边了。
原来,昨夜妈妈不顾夜里宵禁,出来到处寻找孩子们的下落。从邻居别的孩子们的口中,得知下午他们去河里洗澡。但她知道的时候,通往西边的三个路口已经都封上了,正在武斗根本过不去了。想到也许孩子们已经进入了限制区域,只好漫无目的地,像疯了一样来来回回地寻找。
也不知是哪个派系的,好象算是已经占领了这个区域。他们开始清查所有过路的人,只要没戴口罩的全都抓来集中在一处问话。妈妈是在半夜一点左右被抓的,她可是从来都只是埋头在家人的生计上,不懂也没有文化实力参与什么派系。所以当她被集中,发现在一起人们大多原本都是出来蹭凉的老人,其中妈妈还算比较年轻,是被首选反复折腾拷问的对象,妈妈一辩解就搧嘴巴,打得牙齿上都流出血来,把妈妈脸都打肿了。因为这些日子父亲没在家,找孩子的事情必须自己去做,妈妈受不住了,一心想脱身出来找孩子们,于是,她选择了直接坐在地上大哭,撒泼。
“给这女人定罪,登记吧!”带头儿的那个人见状,不耐烦地告诉坐在桌前写字的就停止了审讯,走了。妈妈蹲在地上半闭着眼睛观察。大概过了两个小时,被抓的其他人都在打盹儿,妈妈身边的一位老太太用手指捅了一下妈妈,嘴巴向左边一呶示意看过去。妈妈看见办公室的门是左右两扇的,因为人多屋里不透风,他们把两扇门全都打开来,底下用砖头顶着,门口左边的人趴在桌上睡的正香,上衣右边衣兜里的口罩露了出来。这时候,外面守着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妈妈明白了。悄悄滴地站起来,走到守门的那个人身边把口罩抽出来,蹑手蹑脚走出了这个楼。外面天逐渐亮起来,妈妈不知来回在家的周围转了多少圈。他们所设的防区三里地范围内已经是找不到了。也许还可能回家了,正想朝着家的方向赶路呢,就遇到了老大娘他们被挡在岗哨外面的情形。
“你是干什么的!退后!”
“她是我妈妈!”哥哥翘着脚,使劲摇晃着哨兵的胳膊肘。
“他们是我的孩子!”妈妈用手抓住哨兵横过来的叉子,使劲儿往这边儿挤。
“你们都停下来!听我说!”
大娘没办法,她大声喊:
“就是两个孩子昨晚走丢了,现在找到妈妈了,要回家,不让吗?!”那几个哨兵咋了咋眼,最后有一个说:
“小孩儿快过去!大人不许过!”中间挡路的两个哨兵这才让开一条缝儿,让两个孩子飞快地跑过去,妈妈一把搂住他们,突然都“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娘也在那边儿用手使劲儿地檫着眼泪。妈妈跑过去要谢谢大娘,让那些人死死挡住了。大娘挥了挥手,眼含热泪,她的脚却往回挪步,她的脸却一直冲孩子们的这一边儿。兄妹俩也跑过去挥着双手喊着要大娘:
“大娘!大娘,我要大娘!”
他们哭着喊着,哭的是泣不成声无奈那些哨兵们的阻挡,最后只能就这么一直目送大娘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她的身影,就在那个拐角处消失了。
艾莉这一辈子都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大娘。为此,她或许为此要遗憾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