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萧帝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白爱卿恢复的如何?”萧帝虽在问她,却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径直走到白泽榻前,扶住了支撑床的木质杆架缓缓坐下。
看来他真的已经年老,尽管保养得再好,吃了再多神仙丹药,保住了容颜不衰也挡不住彼岸花的召唤。
那美丽的花束在地狱的彼岸舒展着纤细如发的血红花瓣,冲着世间每一个人招手,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要在这里遇见她——遇见这团血色。
萧帝的双手布满皱褶,岁月的年轮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的双手却早已出卖了他的年龄。
白泽的脸色还是十分苍白,那一剑并没有刺穿要害,令人惊恐的是,那一剑似乎是有意避开了他的肾脏。
出剑的人对人体的器官十分熟悉,剑的锋芒恰好避开了所有致命器官。
萧帝把手搭上了白泽的手上,轻轻拍打,企图唤醒这个昏迷了数日的爱将。这个戎马一生的君王,竟然也有这样亲和的一面。
也许是真的感受到了萧帝的呼唤,白泽的眉心微动露出痛苦的模样,片刻,他的五指一缩攥成了拳。
他感觉到了白泽极力想要睁开眼的情绪,赶紧传召了太医,“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萧帝的命令那些宫女太监自然执行的极快,不出一刻钟,一个白发老者就被“请”到了白泽寝宫。
老者显然从未这样失了身份的奔跑过,连袖口都翻出了半截,还来不及整理遍小碎步走到了萧帝跟前跪下,“微臣太医院院判张明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快来看看朕的白爱卿为何还不见苏醒。”萧帝冲张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张明已经是宫中的老人了,也不知在太医院待了多久,“望闻问切”这四个字可以说是做的十分娴熟,把脉、探穴,一刻也不含糊。
萧帝见他半蹲着有些吃力,便许他于自己一同坐在榻上,不过张明还是老老记得尊卑有别,恭敬的婉拒。
“陛下,微臣只是太医院的一介小小的院判,不敢如此无礼。”张明放下了为他把脉的手,由半蹲改为了下跪,“微臣已经探完,白将军已然无恙。”
“即是无恙,为何久久不见苏醒?”萧帝也不勉强他,一心只在白泽身上。
张明低头答到,“刺中白将军的剑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也贯穿了整个腹部,陛下征战多年自然明白,人体的腹部是一个很脆弱的部分。”
“加之,白将军送往太医院时已经重度昏厥,想来是负伤多时才被发现,已经出现失血过多的情况,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还望陛下多给白将军一些时间。”
张明回答的很是小心,不能炫耀自己的医术,也不能太过贬低自己的针技,“不过微臣可以给白将军施针,兴许可以加快白将军的苏醒。”
“快快一试,快快一试!”萧帝催促着张明快些施针,救人这事岂可耽误。
只见张明对萧帝行了一礼,便从随身携带的医疗箱中取出一卷羊皮带,他将羊皮带平铺在床沿,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插着大小、长短皆不相同的银针。
张明取了其中一根比划了一下长短,又用另一只手挑起了白泽的眼皮,确认他的确处于昏迷才下定决心动手。
他解开了白泽束发的丝带,任他乌黑过腰的长发在微风中凌乱,寝殿内只开着半扇小窗以便空气的流通,从外头钻进来的野花香无不刺激着殿内人的嗅觉。
风雪已停,初春已至,若能在冬季睡去春季醒来,这样的美差事可不是人人能享受的,在场众人倒开始有些羡慕起白泽来。
张明无暇顾及外头吹进来的究竟是那种花的香气,他一心一意的全神贯注于手上这些纤细的银针上,他用不满皱纹的手摸索着白泽头部的穴道,然后毫不犹豫的把银针插进其中。
萧帝看着白泽的头上密密麻麻插着越来越多的银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开始察觉张明每一次施针后,白泽脸上的表情就会痛苦一分。
“这次的刺客竟然让白爱卿伤得如此重,若朕查出是何人主使,朕定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萧帝看着痛苦不堪却无法开口的白泽,愤愤地捶了一下大腿,身边的宫女吓得双肩一颤。
“陛下息怒啊……”张明被萧帝吓得双手一抖,险些插错了穴位,他刚想说话,就被推门进来的太监打断。
“万岁爷,太子殿下和二殿下一同来看望白将军,听闻陛下也在里面,才让奴才来问是否能进来打扰。”说话的是萧帝的近身太监高升。
“嗯?他们两人同来还真是少见。”萧帝一笑,“快让吾儿进来吧。”
“是。”高升面目清秀正眉眼带着笑意,瘦小的身子衣着一丝不苟的太监服,腰身自然而然的微微弯着,细声细语道。
“陛下有请,请二位殿下入殿。”高升扯着嗓子对外喊道,然而他的兰花指无时无刻不在反映他的身份。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二位殿下。”
萧帝看着萧卓和萧芈同步并肩进来,有些欣喜,他微微一笑,“吾儿怎的今日这般心有灵犀!”
“原是想着,白将军救父王一命,也算救驾有功,他既然受了重伤,我这个做太子的也应来看看,不曾想,现在半路遇见了二弟。”萧卓起身走到了萧帝面前,他的笑容让萧帝感觉很舒心。
“父皇身子可好?今日的风吹在身上暖洋洋的,然而还想着父皇每到换季时,腰腿便会疼痛,不知今日,老毛病是否犯了?”说话间,他已经接过了宫女刚刚沏好的茶水端给萧帝。
萧帝会心一笑,“难为吾儿还记得朕的老毛病,不打紧,今日也不知为何,身体好的很,或许是朕真的老了,阎王瞧着朕可怜,他那儿都不肯收了呢。”
“父皇说哪里话?”萧卓遣走了萧帝身后为他捶肩的宫女,自己亲自站在他的身边给他捏肩,“父皇是地上的皇,阎王是地底的王,父皇怎能觉得自己不如他呢?”
“父皇春秋鼎盛,又立下丰功伟绩,阎王自然不肯舍得把您喊走,若把您喊走了,谁还能掌管偌大的青兰帝国?”萧卓的话,句句深得萧帝的心,原来马屁精不是皇帝身边的太监,而是他这个太子。
萧帝四十三年,二月初八,贪狼星在青兰海域上空隐隐发着光芒。
七祭海在青兰帝国东方,整片青兰帝国的东方都被茫茫汪洋守护,这片海域可以说是帝国的天然屏障,也是帝国商业航海可以如此繁盛的原因。
日落前的一个时辰,是海上飓风必定经过的时刻。这种风被沿海的居民们称为“阿刻罗伊地斯”,意为美丽、阴毒。
几千年来每一个日落前,从七祭海深处卷起的飓风从未缺席过,准时的如同京城皇宫内的报时鸟。
因为靠海,这里的渔民们早就习惯了在日落前一个时辰前返航,为了可以给家中的父母分忧,渔家的男孩子早早就学习了捕鱼技能,过了十二岁便可以和父亲一同出海。
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每一个被许可踏上船只的男孩都在那一刻成长为了男子汉。
今日是阿姆第一次出海,船只上还有许多与他同龄的孩子,才刚吃完中饭,阿姆早早便将渔网抱了过来,因为渔网的分量足够沉,加上他的身材娇小,他足足拽了一刻钟才把网子从船舱底部拉到夹板上。
见到网子其他孩子也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纷纷放下碗筷跑来帮忙,他们手忙脚乱的扯着网子,急着想看看网子被抛下海面的瞬间滑出的优美曲线。
“阿姆,快去把地上的碗筷收一收,过一会你阿爸就要示范怎样撒网了!”听着声音是一个年轻女子,船舱的木门后传来她刷洗锅碗的声音,看着样子她应该是这艘船的女主人。
七祭海周围有一个小城镇,说是城镇不如说是渔村,居住的百姓不过几百人,他们都以打鱼为生,邻里关系也十分融洽,因为带孩子出海就意味着今日收获不会太多,所以渔民们便每家轮流,教导孩子,今日轮到的就是阿姆家。
阿姆乖巧的点了点头,有些不舍的放下网子,抱着碗筷一趟一趟的给阿妈递碗,跑完了最后一趟,他兴奋的喊道,“阿妈阿妈,碗都给你拿来了,我要去看阿爸撒网了!”
“提醒你阿爸,叫他小心些,今日的风似乎有点大!”阿姆的阿妈弹出脑袋冲他喊道,不看可不会吃惊,这个孩子的母亲竟然已经被海风吹得如此苍老,如同中年妇女。
阿姆早就笑着跑向自己已经蓄势待发的阿爸,听见他阿妈这么说赶紧回应,“好!”
他的阿爸瞧见他过来,赶紧招了招手,“阿姆快来,就等你了。”他撩起了袖子把网捧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踩在船沿上。
“瞧好咯,这网要这么撒!”说完,他便把网子举到了肩头,腰一用力双手跟着被带动,连带着这张大网被一甩而出。
渔网如同一个罩子,把一方海面罩住,原本有些凌乱的网子竟然被阿爸扔出了一个圆弧形!阿姆虽不是第一次看到,但还是有些兴奋的“哇”的喊出声来。
夹板上的孩子们也惊喜的又蹦又跳,船身开始有些摇晃,阿爸有些站不稳险些从船上跌进海里,亏得他在船上待了足有二十年,张开手左右一晃便站稳了,“好了孩子们,别闹了,下午的收网工作可就要交给你们咯。”
“好!”
孩子们停止了玩闹,阿爸也从船沿上跳了下来,可是船身在他们停止跑动的一刻钟内,仍然不停的摇晃,起初阿爸以为是海浪没太在意,最后连正在刷碗的阿妈都惊动了。
“孩子他爸,这船怎么晃成这样?”孩子她妈拿着一个还没洗干净的碗走了出来,边问边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