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疑地抬起头,这片白茫茫的雾气就像实体的墙壁一般,将视线严严实实遮挡住,无法目视丈许之外的一切。
展御风暗暗运功,展隐天的声音在眼前的这片白雾中传出来:“别试了,除了一条河什么都没有。”
“爹。”展御风面露惊疑,无法想象千年前如此浓雾将整个玄泰之巅都笼罩在内的情形,双眼根本失去了任何作用。
展隐天冷笑道:“感觉到了吗?你如今体内的修为正在流失,而且速度很快。”
展御风脸色微冷,他现在彻底被这浓雾震惊住。
展隐天用冷冰冰的语气表达了自己对千年前羽武者们的最高敬意,冷冰冰因为现在的人族的脆弱,因为自己的脆弱,因为羽武者们曾经的艰辛,以及他们无法想象的绝望:“修为每一刻都在飞速流逝,时间拖得越久自己就会因为修为尽失而死掉。”
展御风沉着脸,一声不吭,他无法说话。
千年前,魔族试图毁掉人界气脉根源,羽武者们全力追杀阻止,最后他们成功阻止了魔族的可怕之举。随后,魔族恼怒地放弃了,但它们施下了诅咒,这片浓雾就是那个诅咒,就是这片浓雾压制着人界的气脉。
从此以后,新生的人族体内的羽武之力无一不被压制着。那名冰封羽武者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同母亲是武者其孩子出生必定是古武气境修为一样,被诅咒的人界所生的人族也带着这个诅咒,从此千年无羽武。
“虽然阻止了它们的可怕举动,但是这诅咒却依旧是致命的,如果你侥幸没有被残留的魔物杀死,那么你就可以被魔气侵蚀致死了。”展隐天冷笑,语气里带着无穷尽的敬意和愤怒,“但他们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化为丧尸,亲手杀死被侵蚀的人才是对他们最高的尊重。”
展御风依旧沉着脸,那种将身边同生共死的人亲手杀死的感觉,一定是最痛苦的。虽然他们成功阻止了人界气脉根源被毁掉,但却必须得面临如此痛苦的决定。
他忍着怒气:“千年前,将玄泰之巅中的魔族屠杀殆尽,赶出玄泰之巅的,都是羽武者中的精英。”
父亲似乎放慢了速度,让他沿着这条冰冷的河流穿透浓雾,慢慢追上去,展隐天冷笑道:“精英?那时候是人界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危险的一次,不管你是不是精英,只要你心里还有人族你就会毫不犹豫冲进来,你可才不管自己是不是精英,自己进来了又能干什么,心里想着的就只有一件事,我必须进去。”
“错了。”武轶霄也追上来了,“就算心中没有人族,心中没有人界的人也会毫不犹豫冲进来,如果人界被毁了,他们也不复存在。”
展隐天冷笑道:“对,在那种时候,不论是谁,曾经干了什么事,哪怕是不可饶恕的事,也没有人会排斥你跟他们冲进来,反而会因为你也进来而感动,虽然你只是为了自己才进来,但那个时候已经是只要结果,不要目的的时候了,只要能救了人界就行,只要救了人界谁都会感动。”
武轶霄嘿嘿一笑,摸着下巴上乱糟糟的胡须渣滓,望着这片永远堵在面前丈许开外的浓雾:“你们速度变慢了呢,我都追上你们了。”
展隐天冷笑道:“你不也是吗?”
展御风目露敬佩,望着这片永远距离面前丈许的浓雾,看那条冰冷的河流在身边掠过:“只有他的速度从未改变过,我们已经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了。”
三人嗖地沿河掠过去,武轶霄咧开嘴自豪地笑:“那是魔武者,千年前的疯子,只有疯子才会想到反过来驾驭魔气,只有疯子才能办到这么疯狂的事,千年后也只有一位。”
展隐天也嘿嘿笑:“那不是疯子,是绝望到尽头的人,只有毒雾谷中只剩下他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有这种绝望,在这种绝望的吞噬下,什么事没有他想不出来的,也没有什么事他干不出来的。”
武轶霄笑了:“是啊,他当时一定认为人族中只有他最后一个了,如果他成功了那就成功呗,不成功的话那就失败呗。”
展隐天与武轶霄齐声嘿嘿地笑起来,笑得满是崇敬和钦佩,笑得满是憎恨和狂怒,笑得满是无奈和绝望。
展御风听得毛骨悚然,咬牙沉声道:“但是千年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这里,这一次,就是为了将这诅咒根除而来的,请他们不要对我们失望,我们一定会成功。”
展隐天目中喷出怒火,咬牙恨声道:“没错,我们就是为此而来。”
千年前这里可是真正的地狱,他们现在可以放心进来,哪怕修为流失殆尽也可以不用担心地进来。因为残留在这里的魔气早就消失干净了,但在千年前,这里到处充斥着浓烈的魔气,那是魔族失败之后残留下来的魔气。
这些魔气平时对羽武者们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但,羽武之力流失殆尽之后,玄武之力流失殆尽之后,这魔气就是致命的。
所以玄极门才大胆地进来,大胆地在这片浓雾里驻扎下来,将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找寻探索,试图能找出这片浓雾的秘密。
浓雾中,两条人影浮现出来,那条婀娜美妙的身影出现在这几名弟子面前:“怎么样了?”
几名弟子颤声道:“大小姐,你看。”
郝癸霓秀眉微微皱起来,震惊地看着被几名弟子围起来的东西,停住了脚步,刹那不敢动弹。吴步观皱着眉头,哆嗦着手慢慢捋着白花花的胡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这几名弟子才第一时间请求他们两个过来看一看,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几名弟子余惊未了,显然刚发现它的时候被吓得不轻,个个脸色苍白无血:“这是我们进来之后,至今为止找到的一样东西。”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从甄逸世离开灭葬场赶到玄极门开始,一直到现在,几名弟子看着吴步观与郝癸霓:“一年多了。”
一年多了,他们找了一年多了。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间又是一年多了。这段时间里人族各种事情接踵而来,完全没有察觉到竟然过了一年多。
吴步观一步一步走过去,丈许的距离仿佛变得很长。郝癸霓也与他一起来到这东西面前,两人被这东西的诡异和恐怖震住似的,一时间没有说话。
直径约莫三尺,宽大的叶子,红通通的,淋了鲜血一般,叶脉一条一条的,看着更像是血管。这真的是血管来的,根本不是叶脉,一条一条正在微微蠕动,明显是里面的血液正在慢慢流淌。
吴步观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几名弟子当中一名已经忍不住,转过身去不住呕吐。
但说是叶子又不太对,比起叶子更像是花瓣,红色的花瓣,长有血管而成的叶脉的花瓣。肥大肥大的,每一瓣大小和形状都是一模一样,脸盆一般。一瓣一瓣地张开,它盛开得很彻底,将那血红狰狞地展现在这几个人面前,一条条血管不住蠕动着。
一共有五瓣,围成一圈,中心是一颗眼珠子,血红的眼珠子,红通通的,正在滴血似的。眼珠中,一条黑色的裂缝深不见底,那是这只眼珠的眼瞳,无底洞一样的漆黑。恍若自己深藏了千年之久,终于被人发现,它狰狞地瞪着每一个人,直勾勾地瞪着每一个人。
吴步观打了一个哆嗦,他感到极度不适。
“吴老前辈。”郝癸霓哆嗦着声音,禁不住后退一步,惊惧地看着那只眼珠,一颗脑袋般大小的血红的眼珠,她感到害怕,但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着它。
吴步观猛吸一口气,将目光从那只邪恶的眼珠上收回来,抬手挡住郝癸霓那双水灵的大眼睛,颤声道:“别看。”
厉声喝道:“你们都别看。”
他自己也惊得微微颤抖,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滑落:“这东西,就是这片浓雾的根源,这片浓雾就是它散发出来的,你们的心境还太弱了,不可直视它,你们都离开吧,现在就离开。”
郝癸霓猛然吸了一大口气,娇躯哆嗦不已,幸好吴步观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如梦初醒,颤声道:“怎么办,吴老前辈。”
“走吧。”吴步观沉声道,目中也是惊慌不已,咬咬牙,“老夫看看有什么办法。”
“可是。”郝癸霓握紧拳头,但是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只眼珠,心中又是一个战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可是,却同时莫名地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再看一眼。
背心微微传来一股推力,吴步观将她推走,沉声道:“将你们的大小姐带走,你们一个都不准留下,告知其他人,任何人,没有我的话都不准靠近这里半里,不,三里,你们全都退到三里之外。”
罢了担忧地望着这片浓雾:“如今你们一身修为尽失,可要小心。”
虽然说魔气已经消失干净,但他们一身的修为也都流失干净,与寻常人无异,这位老者心头涌起一片不安。这也正是郝癸霓担心的,她按住腰间的紫光剑,颤声道:“吴老前辈,你现在的修为也是一丝不剩,你……。”
“快走。”吴步观不让她说话。
那几名弟子连连劝她:“大小姐。”
郝癸霓咬咬牙,但是这只眼珠恐怖狰狞地瞪着自己的样子浮现在脑中,禁不住感到手脚无力。哪怕她现在没有再看着它,但它却永远烙在她的心上似的。她害怕,莫名地害怕,手脚一阵一阵发软。
“嗯。”她实在逼迫不了自己,不论她怎么逼迫,那种恐惧依旧拼命反抗她,就是不愿意留下了。
走了几步,浓雾让这位老者的背影变得模糊,再往前一步就再也看不见他,郝癸霓颤声道:“吴老前辈,你要当心。”
吴步观没有回头,点一点头。
郝癸霓咬咬牙,转身离去,沉声道:“去告知我爹。”
刚一离开,几名弟子立即大口大口喘气,浑身颤抖着,恍若没听见她的话,她再说了一次:“去。”
当中一名弟子痛苦地捂住脸,不住颤抖,慢慢蹲下来,拼命喘气。郝癸霓脸色微变,连忙拉开他的手:“怎么了?”
这名弟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嘴里喃喃道:“它还在看着我。”
郝癸霓吸了一口凉气,这名弟子这句话像是暗示一样,让她也再度想起那颗眼珠子,血红血红的眼珠子,血红血红的五瓣花朵。她一咬牙,心中一沉,拼命让自己停止这种回想,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这片白茫茫的,空无一物的浓雾上,喝道:“起来。”
这名弟子反而一屁股坐下,抖得快要散架,惊恐地瞪着眼睛:“它一直在看着我。”
郝癸霓震惊地看一眼身边其余的几名弟子:“你们看了多久了?”
这几名弟子惊惧地摇头,都表示:“不,只看了一眼,不敢看了。”
一名弟子颤声道:“只有他一直在看。”
“抬他出去。”郝癸霓沉声道,绷着一张秀脸,“你们也不准再想那颗眼珠,忘掉。”
“是。”这几名弟子自然知道厉害,余惊未了地将这名弟子扶起来。
岂料这名弟子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走开,走开。”
郝癸霓与这几名弟子大吃一惊,看他痛苦地捂住脸大叫着钻进浓雾之中:“不要,不要,不要再看着我。”
郝癸霓当先冲了过去,振声喝道:“所有人听着,立即撤离,撤出三里之外,还有,立即通报我爹,马上。”
这片白茫茫的浓雾中,相隔丈许就有一名弟子,早就听到了他们几个的话,早就按捺不住震惊和惊惧,一个个都想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听到这句话,立即吓得纷纷振声答应。
“住手,你在干什么?”浓雾中传来另一名弟子的惊呼,刚才逃跑的那名弟子显然根本跑不到哪里去,被他拦住了。
郝癸霓又惊又怒,当即冲过去,见到那名疯掉了似的弟子时,一片刺眼的血花在浓雾中绽放开来,那名弟子惨叫着,满脸鲜血,仰天哀嚎:“不要再看着我了。”
她惊得汗毛倒立,停住了脚步,娇躯微颤。
那名弟子竟然硬生生将自己的双眼挖了出来,紧紧抓在双手里,那双手满是鲜血,泼泼两声,将自己的眼珠子捏碎了。他身边那名弟子惊恐地看着他,无力地放开抓着他的手,又惊又惧:“你怎么了,你……你疯了?”
抬起头,恐惧地看着郝癸霓:“大小姐,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郝癸霓浑身冰凉,冷声道:“还不赶快撤出去?我刚才说过什么了?”
这时候剩余弟子才惊得纷纷转身,相互呼喝转告:“撤离,撤出三里之外,这里有师兄弟受伤了,来个人帮忙,快。”
在一片呼喝声中,这一个个的玄极门弟子在白茫茫的浓雾中摸索着退出去。
郝癸霓心中一阵狂跳,脑中再度浮现那颗眼珠子,狠狠咬牙,心中怒道:“滚。”
脑海中的眼珠子狞笑着消失掉。
她惊惧地回头看一眼这浓雾,心中无尽担忧:“吴老前辈,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将心一横,跟着弟子们往外走去,直到三里之外,这才按住那名挖掉自己双眼的弟子,喝道:“冷静了吗?”
这名弟子哆嗦着,不住喃喃道:“它瞪着我,它一直瞪着我,只要我没有了眼睛,我就看不到它了。”
郝癸霓与身边几名弟子连连倒抽凉气,又听他继续喃喃不住道:“它在诅咒我,救救我,大小姐,救救我,它一直在诅咒我,诅咒我死去,它在诅咒我死去,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告诉我我们不会死的。”
郝癸霓怒得给他一个耳光:“你到底清醒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这名弟子被她抽了一耳光却浑然不觉,喃喃道:“我知道我是玄极门弟子,我知道我的使命,我想要保护人族,我想要保护人族,可是,它太可怕了,我们会死的,我们真的会灭绝的。”
“你……。”郝癸霓气得浑身颤抖,哆嗦声音,“你还记得进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些骸骨吗?你知道它们是谁的骸骨吗?你告诉我,它们是谁的骸骨?”
这名弟子刹那一个颤抖,突然停住了,恍若瞬间又有了勇气,颤声道:“羽武者。”
这三个字吐出来,立即让身边的弟子们也振奋起来,沉声道:“对,师弟,羽武者,那是魔族的克星,羽武者,是人族的,魔族最惧怕的武者,羽武者。”
这名弟子猛然坐起来,满脸鲜血,两个眼窝空荡荡的,咬着牙颤声道:“我是玄极门的弟子,我会成为羽武者,滚,滚,滚开。”
他如同郝癸霓一样,其实是看到了自己脑海中的残像,那是那颗眼珠的残像。
现在他怒视着他,虽然他的眼睛已经被自己挖掉了,他恍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厉声怒道:“滚,然后,安安静静等着我杀了你。”
他怒得大口大口喘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满是鲜血的双拳握得紧紧的,额头的青筋高高鼓起,愤怒让他满脸通红,那不单单是从眼窝中流出来的鲜血所致。
千年前,羽武者们将这里的魔物全都杀尽了,那就是魔族最惧怕的武者,人族的羽武者。
而他们是羽武之后的门派的弟子,人族万里挑一的人才。
他们的使命,就是成为羽武者,保护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