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焦黑的大地,一道一道裂缝干裂开,空无一物,平坦的,平整的,像是被人铲平一样,将大地上所有的东西都铲走了。
那道黑金光芒来自残坟沟的古城,老者已经深入这块焦黑的大地太深了,距离那座古城已经有数百里。金色的光芒说明修为至少已经进入空白地带,最高则是玄羽死境,但这黑金色是什么意思?
难道就是任裁义与小桃儿告知的魔武之力?
“剑儿。”老者身影一花,火速折返回去,苍白须发因为飞掠的速度太快飘扬飞舞。
魔武之力,魔族之力与武者之力所成的独一无二的力量,千年前只有一名武者拥有,千年后也只有一名武者拥有。这种特别的剑光不论到了哪里都是醒目的,黑色的金光,只有极少数知道魔武者传说的人才知道这剑光。
人影艰难地蠕动,惊恐地看着被铲平的古城,原本被死亡吓得傻掉的他在更加恐怖的力量面前,似乎又恢复了神智:“金色的剑光,天下极少数人才有的剑光。”
这么说他们一路上架着一名可怕的武者来到这座古城,一路上只要对方不小心动一下手指头他们就顷刻毙命,而四个人却混不然觉,尚且将他当成初出茅庐一无所知的小子。
不住连连抽凉气,这种被强者不屑于杀掉的无知应该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惊恐地瞪着黑漆漆的世界。于是,那条被丧尸扯断的大腿又开始痛起来。
哆嗦着手掐住被扯断的大腿,吃力地转身。该走了,早就该回去了,残坟沟哪里是他们玄武气境这种低等修为的人来的地方,真是无知得可笑。
却又停下来,惊惧地盯着三丈开外的黑色大地。
地面在发光,他揉了揉眼睛,大气不敢出。
好像黑色的地面下埋着什么似的,洁白色的光芒很微弱,穿透地面微微泛出来。
“宝藏?”他打一个激灵,顿然惊喜,激动之下忘记了还在剧痛的断腿,竟然迈开步子想要过去,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目露贪婪:“我的……宝藏是我的……。”
那片微光慢慢变得强烈起来,他停止爬动,惊喜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白光中,一条曼妙婀娜的身影从地面钻出来,如水一般的秀发,弯弯的柳眉,水灵的大眼睛,一口樱桃小嘴,白里透红的脸蛋,柔滑的肩头,饱满的胸脯,纤纤细腰,脑袋一歪,看住他,眨了一下眼睛。
刹那魂魄被这条人影吃掉了一样,他既震惊地抬头望着她,呼吸都忘记了,更别说动一下。
少女轻移莲步,让人欲罢不能的身姿微微摆动,来到他跟前:“活下来了?”
三道皱纹张大嘴巴,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这名少女,都忘了自己还能说话。
少女轻轻一笑,摇了一下头:“不行,不能给你。”
鬼影说过会有人给他什么东西,难道就是这名少女?但他被掏空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想过到底给他什么?这名少女是谁?鬼影是谁?为什么少女会从地面钻出来?
“给……给我……。”少女说不给他,让他条件反射地想要,这少女看得他口干舌燥,咽喉中禁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双眼直勾勾盯着那让人想要的少女,“你是……我的……我要你……。”
少女一笑,将他笑得如痴如醉,完全失去了任何抵抗的能力,抬起手软绵绵伸过去,想要抓住这名少女。
“你修为太低了,浪费魔咒。”少女看往已经化为平地的古城深处,笑吟吟,“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我得去看看。”
倏地,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刹那将这名少女击成粉碎,那张让人痴迷的脸蛋崩裂为无数细小碎片,无声融化在黑暗中,水灵的大眼睛也碎裂,看往残坟沟外:“原来是她,真是意外,我又得再来一次。”
白光一闪即逝,这条洁白色的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中,勾人心魂的声音残留在耳边:“这么远的距离,再来一次很费劲呀。”
三道皱纹瞪大眼睛,还不知道这不过是一道幻象罢了。
一条成熟婀娜的人影无声落下,随风摆动的杨柳一般,撩人心扉,不论容貌身姿完全不下于刚才那名少女,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有那名少女的那种味道。那是让人无法自拔的味道,哪怕再见到比她更貌美,身姿比她更撩人的少女,也永远都没有她那种特有的味道。
那是让人不顾一切想要得到她,不假思索愿意为她死的味道。
所以三道皱纹想都不想,怒瞪着这名将她撕成碎片的少女:“还给我。”
那名少女是独一无二的,那种特有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再也回不来了,他怒得身子哆嗦,憎恨地瞪着她。
眼前的这名少女厌恶地皱起眉头,目光落在他的额头上,似是吃了一惊:“魔咒。”
虽说不愿意给他魔咒,但是在察觉到她的时候,那名少女还是给了他魔咒,期望能以此阻止她进入这座古城的深处。
泼,三道皱纹断腿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冲击力,有什么东西在断腿上撞了一下。低头一看,一条带着黏糊糊的粘液的崭新大腿竟然重新长了出来。他惊得几个踉跄,明明断腿已经长出来,却仍旧一屁股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他惊恐无比,额头上一轮血红的印记浮现出来,突然之间红得几欲滴血。
泼泼,他又看见两条腿瞬间化作黑乎乎的爪子,毛茸茸的,才发现跌倒在地的时候双手早就变成了黑乎乎的魔爪,吓得惊声尖叫:“这到底怎么回事。”
声音呜的,话没说完化作一头三人高的魔物,血红的眼睛恶狠狠瞪着少女。
少女冷冷一笑,手中紫光剑一闪,灵动的身影一掠,往古城深处而去。
一道白光在她身后闪现,那头三人高的魔物顷刻荡然无存,才刚刚诞生,只来得及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留下一声狼嚎。玄武气境前期上下的修为所化的魔物,岂能阻挡玄武力境中期修为的少女?
残坟沟不是有胆量就能来的,这四个人自己曾经洋洋得意对何离剑说过这句话,这是一个有胆量没本事不敢来,有本事没胆量不敢来的禁地,玄泰禁地。他们自己既没本事也没胆量,除了贪念什么都没有。
那名魔族少女也不愿意给他魔咒,他们连当魔族的一件工具的资格都不够。
迷人身姿无声落在何离剑身边,咬着牙,皱着秀眉,急切地俯身查看他的情况。
匆匆忙忙在他怀中摸出一只小袋子,取了一颗丹药出来,撬开他的嘴巴塞进去,葱白素手在哆嗦,秀目满含焦急和心碎:“何离剑,你要醒过来。”
无力地望向这块焦黑大地的深处,那是褚黥翟被击飞过去的方向。目光往旁边移,一位从未见过的美妇人纹丝不动躺在地上。她娇躯微颤,这位美妇人眉目之间有何离剑的影子,娇小身子站起来,惊诧无助地看着黑漆漆的世界。
黑暗中,一条血迹泼墨一般淋在地上,形成一条笔直的直线,没入古城深处。
紫光剑一抖,婀娜身影顺着这条血迹掠过去,哆嗦声音咬着银牙:“我要杀你了。”
这条笔直的血迹尽头,一个血淋淋的人出现在视野之中,紫光剑嗡的一声,闪出一片白光,怒声道:“褚黥翟,我杀了你。”
白光却倏然消失,她一个颤抖,停在这个血人面前。这不是褚黥翟,这个人从头到脚满是鲜血,跟何离剑长得几乎一样。
惊得她秀目瞪得大大的:“双杰。”
双杰是他的父母,刚才见到的那位美妇人是他的母亲,眼前这个血人是他的父亲。天下三杰中的双杰,沈忆琴与何弦志。正是这两个人在玄泰之巅如入无人之境,正是这两个人让何离剑在无限剑山泪流满面,正是这两个人让他追到自己,正是这两个人让她追着他来到这里。
娇小身影一动,急匆匆将一颗还神丹塞入血人口中,哆嗦不止:“要活过来,你们一定要活过来,没有你们他无法支撑到现在,他不能没有你们。”
十六年中这是他不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目的,找到自己的父母,灭绝魔族,成为最强武者。
然则血人依旧纹丝不动,全身冰凉。
她站起身,害怕自己见到的这一切,无声地吸一口凉气:“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怒得转身没入黑暗之中:“褚黥翟。”
从银牙中挤出来,身影瞬间没入那片黑暗。
古城的尽头,那条人影微微动了一下,双眼已经失去了红光,苍白着脸,只是看着那条婀娜的人影飞速而来。刚才那一击他与何离剑都不顾一切使出了全力,何离剑如今生死不明,他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要死了,这名少女会毫不留情一剑杀了他。
人影落在他面前,如花的脸蛋满是憎恨和愤怒,紫光剑在黑暗中泛着寒光,咬着银牙一字一句愤恨地道:“褚黥翟。”
“去死吧。”寒光一闪,划破了黑暗,将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映照出来,他却没有看着郝癸霓,一直看着美妇人和何离剑的方向。
当的一声,一片火花飞溅在黑暗中。
另一条人影倏然挡在褚黥翟身前,冷冷看着郝癸霓。
因为愤怒让她微微喘息,喘息让她胸脯微微一起一伏。但一见到这个第二次挡在褚黥翟面前的人,郝癸霓整个人冰凉下来。怒火瞬间被震惊得熄灭,隐约能听见那冰凉将怒火浇灭发出的嗤嗤之声。
微微摇头,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地看着这个人,连劝说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失望和心痛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你短短时间竟然变成这样,为什么。”
甄途阳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冷道:“不是你和何离剑吗?”
郝癸霓怒道:“你现在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吗?我和何离剑能让你变成这样吗?”
她凄然而笑,不住摇头,也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这个陌生人只是跟甄途阳长得一模一样罢了:“不,才不是因为我,才不是因为何离剑,你想要得到我只是为了你的自私,为了你的虚荣,你想要成为第一位羽武者,你想要得到千年后最高的荣誉,你想要名垂千古。”
笑容变得绝望:“千年后,第一位羽武者是甄途阳,千年后,最强大的羽武者之父是甄途阳,不错,所有的荣誉都是甄途阳的,所有的赞誉都给你,所有人都仰望着你,你高不可攀,从小到大你就在荣誉和赞誉中长大,你就一直吃着荣誉和赞誉长大,当荣誉和赞誉被夺走,你会饿死。”
紫光剑慢慢抬起来,笑容凄凉、苦楚、无力:“败给修为比自己低的何离剑,得不到我,这就是你变了的原因,但这还不是真正的原因,在你试图害死何离剑的那一刻起,你的本性才展露出来。”
这几句话说得她心碎,但她仍旧要说出来:“你不是因为我和何离剑才变成这样的,是因为你自己才变成这样的,你本来就是这种人,输不起的人,只能被夸的人,只会索取的人,只想占有一切的人,这种人,永远不懂爱人,也永远得不到爱。”
甄途阳脸皮微微抽动,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巧的小刀,神乎其技地将他的心一点一点剖开,裸露在这个世界面前,让所有人都看见了。
“闭嘴。”他怒喝,狂怒让他颤抖不已,满脸震惊和憎恨,但更多的是羞耻,被人扒光衣服扔到大街上似的,羞耻到了极点。
郝癸霓轻轻一笑:“我全都说对了?那么现在就杀了我吧,羽武之后的大公子。”
甄途阳牙齿咯咯作响,气得连长剑都握不稳,长剑因为他的颤抖微微作响,恶狠狠瞪着郝癸霓:“你们不懂我,闭嘴。”
“那你生什么气?”郝癸霓嗤之以鼻,失望地摇头。
“你。”甄途阳双眼瞪得几乎开裂,俊朗的面孔扭曲,“你们两个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原本马上就可以成为羽武者,比你哥还要早成为羽武者,第一个羽武者,你们夺走了我的一切,还厚颜无耻反过来侮辱我的人格。”
郝癸霓不住摇头,幽幽一声轻叹,似乎放弃了这个人:“要论罪,你早就足以死,但他仍旧将你救回来,你将他踢下绝命天坑的时候怎么不自己下去将他救回来?还让你活到现在不是让你继续堕落,是让你反省,但你却不知反悔,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一字一句说得甄途阳步步后退,双眼瞪得一动不动,似乎这每一个字都拥有无法抵抗的力量,让他想要从这名少女面前转身逃开。
他根本无法反驳。
“羽武之后。”郝癸霓目露轻视,淡漠无比,宛若在看一个矮小丑陋的人,语气平淡却充满轻视,“你的使命是什么?我也是羽武之后,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成为羽武者,保护人族,那么你成为第一位羽武者之后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成为羽武者吗?”
“闭嘴。”甄途阳颤抖声音,目中杀机越来越浓。
郝癸霓冷冷道:“成为羽武者不是因为羽武者是最强大的武者,不是因为那最强大的力量才要成为羽武者,而是只有羽武者才能保护人族,我成为羽武者的目的是保护人族。”
“而你,只不过想要得到成为羽武者之后的力量,只不过想要成为羽武者之后的荣耀,你全都是想着自己,你全都是为了自己,你是自私的小人。”
“你……你闭嘴……。”甄途阳张口只能说出这几个无力的字。
再也说不出其他字的他,突然嘿嘿嘿笑起来,面目变得狰狞,狠狠咬着牙怨毒地瞪着这名少女。总要对这名少女做出反击,但没有一个字能够进行反击,那就化作了疯狂的笑声。他仰天大笑,笑得无比疯狂。
那个冷森森的声音冰冷地在他身后响起:“杀了她,我能让你成为羽武者,没有六大门派的玄羽秘技也能让你成为羽武者,杀了她,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们,只要我还活着你就能成为羽武者,杀了他们。”
第一个她是郝癸霓,第二个他是何离剑,第三个他是何弦志,他们则是所有人。
甄途阳双眼倏然通红,疯狂地狞笑,嘴巴咧开,恶狠狠一剑劈过来,一道刺眼的白光冲破黑夜,恶鬼一般怒声咆哮,凶猛地朝少女扑过去:“杀了你们。”
郝癸霓绝望地闭上眼睛,紫光剑一闪,玄破苍穹全力而发,颤声道:“永别了,甄师兄。”
永别了,并不是她能杀了他,而是她肯定会被他杀了。
轰隆,那道刺眼的光柱咆哮着从地面升起,震得黑色大地剧烈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