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太突然,即使早有准备,在精心策划好的魔族面前,仍旧还是突然。那两人来去如风,转瞬已经遥遥消失在绝命天坑之中。
叮当,玄极楼上的风铃微微响着,提醒玄极门所有人,已经结束了,恢复安静了,那两人已经得手并且离开玄泰之巅了。
盂洁瑶落在身边的时候,郝雄章刚好也能动了,与她所见一样,双杰并没有伤害任何人,甚至在玄月城中出手救下玄极门的弟子。
双杰,与褚黥翟不一样,郝雄章也知道,握住她的手让他拉起来,两人沉默不语。
顾步裳修为不及他们两人,尚未能动,盂洁瑶放弃尝试,自己也中了这诡异的手法,知道根本解不开,抬头看郝雄章。
“为什么?”郝雄章凝眉,“没有杀我们,一个也没有,是被逼的吗?”
“是的。”天空中一个小黑点迅疾而来,落在三人身边,目光黯淡,俯身细看母亲,并无大恙,母亲听到她的话更加惊讶,“他们不想伤人,所以才将爹引出去,若是爹在的话他们不得不出手,一则无法像现在这么迅速取走四令,二则一旦动手伤人在所难免。”
“四令在我玄泰之巅?”苍老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看一眼不能动弹的顾步裳,扶着朱红的大柱子,郝豪韧这时候才由一名弟子扶出来。
郝雄章才反应过来,与盂洁瑶面面相觑,失声惊道:“这么说他们已经得手了?他们一直知道四令之一在我玄泰之巅?”
魔族从一开始就一直冲着四令而去,在铁水湖它们亲口承认无法让人成为魔武者,羽武者又只有拥有玄羽秘技的六大门派才能成。它们压根不理会人族出现了魔武者还是羽武者,压根不把魔武者羽武者放在眼里,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找齐四令。
一声轻哼,顾步裳在郝癸霓搀扶下也站起来,她终于能动了,环视一圈这几个人,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子女,玄极门最得意的弟子,再看着自己的脚尖。
怒得瞪住双杰离去的方向:“丢人,真是丢人,没有何离剑玄极门千年里竟不知毒雾谷能进去,没有双杰玄极门千年里竟不知无限剑山一直有天下四令,丢人。”
丢人不仅这些,玄泰之巅里里外外日夜戒备,等的就是他们来的时候。岂知他们竟然是从绝命天坑中出来的,岂知玄泰之巅任由他们如入无人之境,扬长而去。玄极门,枉为六大门派中最强大的门派,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形同虚设。
“那是两名玄羽死境,娘。”郝癸霓知道她生气,今天在玄泰之巅的人没有一个不生气,没有一个不羞愧得无地自容,看一眼正在震惊得颤抖的父亲,他须发更加白了,“若非是爹中计被引出去,加上哥哥和盂师姐还有甄老前辈,我们四人未必不能将他们阻住。”
“所以褚黥翟才将爹引出去。”郝雄章闭上眼睛,对自己感到失望,面对魔族的计划玄极门毫无阻拦之力,“若是我们发现它们真正的意图,别说阻拦他们,就是生擒也并非不可能。”
盂洁瑶也黯然,淡淡道:“何离剑呢?”
是的,别忘了还有一位魔武者。
郝雄章摇摇头,还用问吗,他也失败了。
“他……。”郝癸霓咬住嘴唇,看一眼父亲,看一眼母亲,看一眼哥哥和盂洁瑶,又看往无限剑山。
“都说那小子是千年后第一位魔武者,看你们一个个有他在就放心的神气模样,他呢?”顾步裳怒得横扫一眼这几个人,没想到她脾气倒是挺快的,也许郝癸霓的脾气有一部分就继承自于这位母亲。
“他……。”郝癸霓目光闪动,“他是双杰的儿子。”
刹那鸦雀无声,连盂洁瑶都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看住郝癸霓。
半晌,盂洁瑶先开口,声音竟然在哆嗦:“双杰的儿子?”
郝雄章呆若木鸡:“原来……不是没有身份的人么?竟然是天下三杰中双杰的儿子,不是……不是无名的……。”
最后几个字他无力说出来,似乎生怕刺痛何离剑的自尊,又似乎现在说出来已经不对了:“不是无名的奴隶吗?”
不是了,他是双杰之子,天下唯一五个最强的人中的两人的儿子,五个往前踏一步就能成为羽武者的最强的人。
郝豪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瞪着眼睛,过去种种逐一浮现,抖着手颤声道:“原来如此,不伤一人,将老夫引出去也是不愿意与老夫动手,而并非是不敌老夫,双杰与褚黥翟不一样,定是他们如此要求魔族才肯为它们办事的。”
拥有魔咒的玄羽死境到底有多可怕,看看褚黥翟就知道了,别看褚黥翟,看看他自己就知道了,还没使用魔咒的时候就已经势均力敌,使用了魔咒接连两场死战,重创他和何离剑。两个拥有魔咒的玄羽死境,相当于四个玄羽死境,若一动手就使用魔咒,天下无敌。
从一开始就察觉双杰一直极力避免动手伤人,甚至出手救人,郝雄章喃喃道:“不但循循善诱,只要认定对自己有用的人,不论使用什么手段也逼迫对方为自己效力,不是为了阻止六大门派出现羽武者,原来一直为了四令。”
因为魔族现在很虚弱,比人族还虚弱,所以他们需要能为它们办事的人,能为它们找齐天下四令的人。对一心利己的五大恶人诱骗他们能成为魔武者是不二的手段,对双杰却只能用强硬手段逼迫了。
郝癸霓咬牙低声道:“在何离剑身上种下无法根除的魔气根源,以此逼迫他们两人。”
那时候何离剑只有一岁,就在绝断峰。
郝豪韧缓缓点头,现在终于明白:“从一开始就只想着找齐天下四令,灭门四方院也是为了找寻天下四令,只是碍于熔铁阵十五年后才发现火令,十六年前就在绝断峰上逼迫双杰,目的也是为了今日的无限剑山,而逼迫的手段,就是何离剑身上无法根除的魔气根源。”
一切都在魔族的计划中,没有分毫差错,这个计划一定策划了很久很久。
顾步裳双眼微光不住跳跃,脸色都冷下来,一直不吭声,凝眉沉吟不已,听到何离剑三个字才冷声道:“双杰之子,双杰已经沦为魔族爪牙,其独子却又是随时可以选择魔族的魔武者,为什么这一次双杰能如入无人之境,双杰进来的时候他又在哪?”
抬起头,冷冷看住郝癸霓:“他呢?”
众人一惊。
郝雄章连声道:“不,他绝对不会。”
盂洁瑶也低声道:“师娘。”
“对不起。”一阵风将屋檐下的风铃吹得微微叮当响,两条人影倏然落在众人面前,何离剑看一眼这位美妇人,又看往郝豪韧,单膝跪下,低着头,“对不起。”
郝癸霓心中一颤,险些没有扶住顾步裳,一阵惊喜,他终于是来了,就知道他不会放弃的。
郝豪韧要将他扶起来,他本来就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他自己根本站都站不起来。郝雄章已经将何离剑扶起,颤声道:“你起来。”
何离剑扫一眼众人,目光落在顾步裳身上,看郝癸霓小鸟依人似的扶着她,心中一酸,又想起现在大家都在震惊的父亲和母亲:“何离剑亏欠玄极门诸多,恐怕永生无以为报,就此告辞,我爹娘……让我来。”
拱拱手,就要离去,姚羡琦也身姿一动。
“慢着。”郝豪韧叫住他,连连咳嗽几声,不住喘气,惊讶地看住这个黑小子,世人听过唯一能进入玄羽死境的五个人,身为五人之一的郝豪韧却连剩余四人一面都没有见过,如今双杰身有魔咒,“你就算追上他们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呢?一旦身带魔咒只有两个结果,化身魔物,以及死。
何离剑腮帮微微鼓起,暗暗咬着牙齿,目光一颤一颤,身影一动不动:“不知道,至少先把四令夺回来,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就此遭受魔族任意摆布,为了我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虽然对他们来说也许是被逼的,如果因为我而让他们去残害人族,我宁愿十六年前就死了。”
目中怨毒之色浓烈,恨声道:“不值得为我如此,如此抛弃自己的尊严和声誉,如此对人族拔刀相向,他们不回头,我就死在他们面前,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要他们这样,不要他们这样。”
颤声不能自已,身子都在哆嗦,低声道:“我的父母,不应该是这样。”
没知道自己是双杰之子之前他只希望父母是寻常武者,并不奢求是双杰如此千年后最强的武者。对他来说父母不论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跟他们在一起,哪怕只能见一面也好。但没想到父母竟然是六大门派见了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双杰,更竟然在为自己最痛恨的魔族效力。
虽然,那都是为了他,但他宁愿不要。他梦中的父母,心中的父母,期盼的父母,不是这样的。
但魔咒是无法回头的,那是一条不归路。
郝豪韧知道他的心情和决心,慨然而叹,真是造化弄人。如果双杰无法回头,他当然不会杀了自己的父母,那是他唯一想要的父母。
但他会杀了自己。
因为父母变成这样,全因为他。
“因我而起,那就由我终结。”何离剑咬牙,一字一句,“只要我不在了,就没事了。”
郝癸霓颤抖着呼吸,看着他却说不出话。
“何弦志。”郝豪韧点点头,命运总是这么残酷,为了让孩子活着他们选择抛弃自己为人的身份和尊严以及荣誉,只是为了让他活着,而那种活着却是被世界遗忘的活着,不论是孩子还是父母,双方都是痛苦的,“那是你父亲的名字。”
“何弦志。”何离剑颤声念着,这就是父亲的名字,三杰之一的名字。
郝豪韧无声长叹,点头:“沈忆琴,这是你母亲的名字,三杰中的两杰,何弦志与沈忆琴,老夫从未见过他们,给予他们三杰之称的武轶霄老夫也从未见过,但他们的名字早就如雷贯耳。”
“沈忆琴。”何离剑声音变得歪起来,强行忍住,这就是母亲的名字。
“去吧。”郝豪韧看着这个小子,这一家人十六年里一直在痛苦、憎恨、愤怒、绝望之中挣扎,只是孩子在人界的角落里,父母却在魔界之中煎熬,“你应该为身为双杰之子自豪,他们也为你自豪,虽然这世界一直没有善待你,但你也不需要它的善待不是吗。”
姚羡琦默默握住他的手,何离剑拉着她一掠,眨眼消失在空中。
郝癸霓突然纵身一掠,惊得顾步裳都没拉住:“癸霓。”
“让她去。”郝豪韧喝住顾步裳。
“你这……你这死老头,你知道他现在要去哪里吗?你知道她要去哪吗?”顾步裳气得颤抖,一跺脚,也追过去。
郝雄章沉着脸:“爹。”
郝豪韧摇摇头,并不理会那对母女:“如今我六大门派任何一个门派都不能轻举妄动,但凡我玄极门内中人,谁都不能离开玄泰之巅,去将你娘拉回来,让癸霓去吧。”
他就是被褚黥翟引出去的。
郝雄章身影一花,也迅疾没入高空。
“洁瑶,去守住定威台。”郝豪韧站起来,身边弟子将他扶住,“老夫要去无限剑山看看。”
盂洁瑶点头,刚转身,两条人影如风而至,惊恐不已:“师父,他们没从方来闲境进来。”
郝豪韧对扶着自己的那名弟子挥挥手,点点头:“澄茗,继续回去守着方来闲境,悼司,扶为师去无限剑山。”
两人相视一眼,原来鲁悼司与邵澄茗一直守着方来闲境。
盂洁瑶已经轻轻一掠,消失在天边。
落在城头,不停半分,两人相继没入黑乎乎的绝命天坑。离开绝命天坑当天他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没想到现在毫不犹豫一头就扎了进去,手里紧紧抓着姚羡琦的手,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她就迷失其中。
“何公子,姚姑娘。”城头弟子惊呼,似是有话想要告知,但两人去势迅疾,早就看不见人影。
嗖,又是一条成熟的身影从天空中落下来,停都不停一下,径直追着两人而去,弟子惊道:“大小姐。”
“丫头,你给我回来。”这声音不用抬头去看了,那条风韵犹存的迷人身影扑落下来,晚了一步,气得跺脚,那模样,简直跟女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师娘?”弟子瞪大眼睛,正要开口告知什么事。
这位师娘突然一咬牙,怒骂着也要冲下去,吓得弟子们纷纷扑过来。
但有一条挺拔人影倏然一花,将这位美妇人拦腰抱住:“娘,万万不可。”
“大公子。”弟子们连气都缓不过来,不住擦汗。
顾步裳怒得手舞足蹈,想要挣脱:“混账臭小子,你放开我,你敢这样拦着你娘。”
嗤嗤嗤,郝雄章出手疾点,美妇人软绵绵倒在他怀里,气得不住哆嗦:“你……你越长大就越是冲着你娘,那是你妹妹,你这个臭小子,竟敢拦着你娘,竟然看着你妹妹追着那小子而去,那小子……那小子到底哪里吸引她了。”
郝雄章沉重地叹一口气,凝望绝命天坑一声不吭。
盂洁瑶轻盈盈落在城头,看一眼被儿子抱着不放的顾步裳,知道郝癸霓已经追着何离剑和姚羡琦而去了。
城头弟子这才急声道:“师娘,师兄,师姐,甄老前辈他也追下去了。”
郝雄章又沉重地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如果是甄逸世玄极门没有权利拦着他,更何况他现在比任何人都痛苦,比任何人都愤怒。接二连三的打击接踵而来,别说是玄极门,就算是整个玄泰大陆也无法拦着他。
先是自己的亲儿子竟然一时妒忌记恨意图害死何离剑,致使郝癸霓险些也死了。而后在自己来到玄极门请罪的时候,真元派门中无掌门,被褚黥翟悉数灭绝。最后,那个儿子竟然仍旧不知悔改,反而一错再错,投靠了魔族。
六大门派的真元派其实已经不存在了,这位老者一无所有,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看着这株千年里一直挺立不倒的古松,一直守护着无限剑山的古松,郝豪韧目中被什么绞碎一样,仰天长叹:“这棵古松,是无限剑山唯一的古松,无限剑山寸草不生,唯独它一直能活着,没想到原来是因为体内有四令之故。”
鲁悼司无法回过神,只知道要扶住这位老者,一天之内的震惊让他大脑一片空荡荡的。双杰如入无人之境,双杰是何离剑的父母,无限剑山千年藏着天下四令。不仅仅褚黥翟,连双杰也在为魔族效力,最强五人中,只有这位老者和武轶霄仍旧站在人族这一边。
“天下四令到底是什么?”鲁悼司喃喃道,望着这株被劈为两半的古松,恍若无限剑山也被劈死了似的,让人心中怅然。
一旦聚齐,毁天灭地,那是双杰给自己的孩子留下的话,那就是天下四令,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双杰叮咛一定要将木令送到玄极门,只有玄极门才能不让它落入魔族之手。但玄极门让双杰失望了,郝豪韧目光颤抖,千年后人族仅存的羽武之后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看着这满山的石碑和残剑,老者哆嗦声音:“让先人们失望了,让人族失望了。”
“师父。”鲁悼司也颤声。
但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风声微响,在山头环绕不绝,宛若是千万羽武先人从无限剑山里发出来的哀叹,无力的哀叹。
郝豪韧无声苦笑,望着这黑乎乎的无限剑山,想起很多事:“原来是因为四令,非但只有这株古松能活着千年,还让这无限剑山的黑石,成为四方院指定的铸剑矿石,四令,究竟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双杰原本还希望他能查出来,但他根本不知道。
人族将自己的过去忘得几乎什么都没有剩下。
何离剑的木吊坠是木令,拥有痊愈持有者的能力。火令是致使铁水湖诞生的根源,致使择义谷诞生的根源,是四方院铸剑的不灭熔炉。那么这块藏于古松中的四令呢?让无限剑山的石头变得非凡,这到底是什么能力?
现在这块四令被夺走,古松已死,无限剑山再也不是无限剑山。
是坟场,预示着人族即将到来的命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