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笋一样,慢慢从地面上上起来,通体漆黑,漆黑如夜空,点点闪光密密麻麻,在漆黑之中闪动。
“无限剑山。”这座黑漆漆的山峰从地面钻出来一样,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它越来越高,越来大,姚羡琦的双眼也瞪得越来越大,秀目中满是那星星点点的闪光,密集如雨,整齐划一。
从无影秘森,到方来闲境,再到定威台,然后是玄月城,这名少女几乎一路都握着何离剑的手不放。这些地方何离剑都来过,他就算在她身边她仍旧禁不住握着他的手不放,可能这样能更好感受当时他在这里经历的一切,看到的,听到的,感受的。
将玄泰之巅尽收眼底的定威台的孤独和定威台下的绝境,玄月城所形成的高宽百里的屏障,让她从一开始就一直暗暗惊呼。这才是玄泰之巅,玄泰大陆的至高之地,千年前几乎将人族灭绝的魔族也无法攻破的人族最后的防线。
仁武帮的望曦城,仁武门,仁武城,真元派的镇渊峰,长生派的玉琢山,一切的一切,在玄泰之巅随意一个地方面前都无法相比。
这里是羽武者开始反击魔族的起点,是决定人族存亡的最后防线,千年前是,千年后也是。难怪郝豪韧死活不愿意先在仁武帮稍作疗伤,死活要马上赶回来,这地方永远不能失去。
那名弟子停在山脚,躬身拱手:“两位,在下虽然已经够资格来到这里,但却还不够资格上去。”说完,有点不好意思,但却必须说出口:“若是两位想要上去,还请稍等,在下这就前去请示师父。”
整整齐齐的墓碑,黑漆漆的,一块墓碑面前插着一柄剑,一碑一剑,宛若一人一剑,整整齐齐地从山上看下来,密密麻麻,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千千万万,哪怕相隔千年仍旧能让人无法呼吸,连动一下手指头都不敢。
这些羽武者们的墓碑和残剑似乎还活着,哪怕剑已断,但仍旧能瞬息取人性命,不论对方是谁,有多强。哪怕骸骨已经深埋山中,但身影恍若化作那一块块黑色的墓碑,依旧屹立天地之间。
黑山,黑土,黑石,黑碑,残剑,破碎的剑光,无限剑山。
扑通一声,何离剑也瞪大眼睛,抬头仰望这座无限剑山,目光在一块块墓碑上掠过,在一柄柄残剑上掠过,居然纹丝不动。在玄泰之巅这是第一次,方来闲境的迷人景色他不屑看一眼,定威台的孤独和险恶他目露轻视,六柱天坛只会让他发出阵阵冷笑,玄月城他也只是默不作声。
而无限剑山,他被震惊住了。相隔千年的时空,他仿佛看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羽武者们,正在一个一个盯着他看,因为他是千年后的第一位魔武者。
他在发抖,紧紧闭着嘴巴,在这些传说的武者面前,哪怕自己是魔武者,但却纹丝不敢动,嘴唇更加略显苍白,双眼直勾勾地瞪着。
这是相隔千年后的无声对话,千年前的羽武者们与千年后的魔武者,隔着不可能的时空,彼此相互凝望,无声对话。
他手心的汗水让姚羡琦吸了一口气,这才将目光从无限剑山上收回来,她明白他现在的感受。凝望着他,她明白,再也没有比她更明白的了,这是个比任何人都渴望成为羽武者但却成为了魔武者的人。
她还记得两人在绝断峰上对那片云海立下的誓言,只是两人现在都没有成为羽武者。
不光他们两个,六大门派无一能成。
这座黑色的高峰上的黑色石碑和残剑,就是羽武者们留在世间唯一的东西。
姚羡琦也微微哆嗦,转过头,对那名弟子致谢:“那就有劳了,如果我们也可以上去的话最好不过,实在感激不尽。”
那名弟子不好意思地笑,摸摸后脑勺:“哪里的话,那么两位请在此等候,在下这就前去请示师父。”
说完,也羡慕地看一眼无限剑山,露出崇敬之色,带着一丝兴奋。如果郝豪韧真的答应让这两个人上去,那么他也能上去了,要带他们两个上去他必须也上去啊。而他的资格只是到达山脚下,并未能上山,怎能不兴奋呢?
何离剑恍若什么也没听见,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恍若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那一块一块的黑色石碑,一柄一柄依旧带着寒光的残剑。
“何离剑。”姚羡琦低声叫唤他,他机缘巧合之下成为魔武者,这座无限剑山对他来说可能是对他成为羽武者的梦想唯一的安慰和弥补吧,也是对她的安慰和鼓励。
如同在无声向两人低语:“吾之后辈,吾等在此,尔等当承吾之遗志,化身羽武,无畏向前,屠魔保族,快快回话,魔族,可灭了吗?”
姚羡琦呼吸也是哆嗦的。
没有,这些战死的羽武者们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人族最后的羽武者们消失在魔界之门中后,千年里人族再无羽武。他们这些后人没能化身羽武,但魔族却已将又至。
她用力握一握何离剑湿漉漉的手,但身为人族骄傲的后辈,他们永不言弃,魔族就算再来依旧会无畏向前,屠魔保族,将那异族彻底灭绝。
虽然千年无羽武,但魔武已然现世,人族永不绝望。
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位,就是千年后的魔武者,和千年前一样,他将与羽武者并肩作战,将与人族并肩作战。
微风吹来,轻抚两人,衣裙飘飘,秀发如水,这是年轻的一代人。
何离剑咽了一口口水,握紧她的小手,忽而掠了上去。
“何离剑。”姚羡琦大吃一惊,难道刚才他真的什么也没听见吗,哪怕是门中的弟子没有资格都不许上山,别说上山,连靠近这里都不许,何况他们两人是外人。
虽然他做事一向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来,一旦认定就不去理会别人怎么看,怎么论,怎么干涉,甚至怎么阻挠。
但这一次他太过分了,因为这座黑色的高峰,乃是羽武先祖的栖身之所,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两人,就没有今天的人族,对谁不敬都可以,唯独对这些已逝的先人必须心存敬意。
她拉住何离剑,又惊又惧,生怕激怒了这些让人有跪下的冲动的先人们:“不,何离剑,你不能。”
嘤的一声,她如何拉得过魔武者,惊恐地被他牵着手无声贴着黑色山峰掠上去,两人化作两个芝麻粒大小的黑点,从一块块黑色的石碑,一柄柄残剑上轻轻掠过。
“不。”那颗娇小的心脏在跳动,水灵的大眼睛惊慌地看着这些石碑和残剑在两人脚下无声掠过去,她仿佛看见一位位伤痕累累的先人们喘着最后的气息,一个个震怒地抬头看上来,无声厉喝:无礼。
但她跟着的人就是这么一个无礼的人,请原谅他,他并没有冒犯的意思,也请相信他,他与千年前的第一位魔武者是一样的。她不敢去看那些石碑和残剑,脸色苍白地抓紧何离剑的手,一只手不够,两只手都紧紧抓着。
这个小子正在带着她干一件天下所有人都不敢干的事,哪怕六大门派的六大掌门到了这里都不敢抬头,他却一声不吭就冲上去。
这些石碑和残剑们似乎无声叹息,对这个小子百般无奈,唯有让他就此上去,看着他最终落在峰头。
一株巨大的青松立于空旷的黑色峰头,从黑色的石头缝中硬生生长出来,可以看见被它撑得破裂的裂缝,黑色的裂缝又被它粗大密集的根(哔)茎堵住。
这是一株从石头中长出来的古松,数十人环抱不过来,十余丈高,苍劲的枝干看似年迈的老者,但却仍旧充满破开天地的无穷力量。从未见过这么巨大的古松,数十人无法环抱的古松。
“何离剑。”已经上来了,事情都已经做了,姚羡琦再心慌也没有用,禁不住抱着他的胳膊,水灵的眼睛看住这棵古松。
古松恍若千年里一直在守护着这座黑色的高峰,千年里所见的也一直只有六大门派的人,它第一次见到六大门派之外的人。
现在它见到了,是两位年轻人。少男一脸黝黑,刚毅不屈,甚至近乎叛逆的固执,近乎野蛮无礼的我行我素。少女娇小可人,宛若不似人间所有的尤物,亭亭玉立中暗藏不下于少男的不屈、固执、坚定、刚毅,水灵的大眼睛闪着慧光正略显惊慌地看着它。
越看,这株古松就越像是一个从久远的年代一直活到现在的老者,充满了沧桑。玄泰大陆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发生过的点点滴滴,它都看在眼里,记录在那苍劲的影子上。
它又好像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什么似的。
莫名想起两人登上绝断峰的事,那时候他因为紧张恳求她陪自己一起上去,现在这无限剑山他直接就拉着她上来。此峰非彼峰,两人现在也非那时候的两人,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捆绑在一起似的,他不用再向她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