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听到了流水的声音,那是很细微很细微的声音,比蚊子的叫声还要小,不易察觉。
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浑身冰凉,湿漉漉的。
他从河中爬出来,双手因为泡在水里太久略微浮肿。
冰冷让他有点哆嗦,从怀里取出那包包得很仔细的小袋子,两根手指夹着一颗丹药,吃力地将它吞了下去。
而后紧紧攥着这一小袋救命的丹药,躺在冰冷坚硬的河边,望着天空。
这是姚昙昇临别时送给的丹药,还神丹,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丹药,但求一颗都不得的灵丹妙药。
但姚昙昇给了他一袋,少说也有十余颗。
心头微微一暖,既是来自于这丹药世家的温暖,也来自于这颗丹药。
还神丹果真是可怕,丹田中的暖意很快就传遍了每一条经脉,传遍了全身每一条血管,每一个汗毛孔。
倏地,他睁大眼睛呆住。
天空不见了,只剩下了手指粗细的一条,这被夹得变成细细一条的天空中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几颗星辰。
他猛然坐起来,不对,不是天空不见了,是自己跌落到一个深深的峡谷之中了。
眼前的这条河几乎无声无息,无法照下来的阳光让它奇冷无比,没有它的话他早就摔成粉身碎骨。
这时候才感觉到浑身剧痛,事实上他肋骨断了几根,如果是寻常人早就砸在河面上变成一张肉饼,这是古武体境练出来的古武之躯救了他。
师父在传武的第一天就告诉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武者的最高修为境界是古武气境,摘花飞叶取人性命,那已经让人恐惧不已。
后来古武体境被发现,古武体境的发现被认为超乎人族的范畴,已经不是武侠的范畴。那个时候,武者还被称为武侠,武侠武侠,武之侠者也。
若非是这古武体境修炼出来的古武之躯,他现在真的变成了一张肉饼。
目测来看这峡谷深达数百里,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石头掉下来也成了一堆粉末。但他已经不是血肉之躯,是古武之躯。
他憎恨地咬着牙,怨毒地瞪着头上那一条细缝,嘿嘿嘿低声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寒冷的寒气,就连面前的那条河流也都被这笑声冰冻住一样。
他一下一下地呼吸,鼻息粗重,脸上挂着微笑,足以将世界冰封起来的冰冷的微笑,双眼中的憎恨和怨毒足以让被他看到的任何生命刹那死亡。
不过他认为跟那个大公子比起来自己根本不算什么,那卑鄙的嘴脸,轻视的眼神,憎恨的目光,历历在目,站在他的长剑上俯视下来,将他踹入万丈深渊。
他没有死,还活着,他咧开嘴嘿嘿嘿地狞笑,牙齿白白的,面目狰狞:“嘿嘿嘿。”
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肋骨,指头掐住其中一根。咬着牙,微微使劲,咔嚓一声,他眉头皱都没有皱一下,将这根断掉的肋骨复位。
还神丹惊人的药效迅速发挥作用,这根肋骨断裂之处立即传来一片片温暖。
天地之间都是冰冷的,只有这一片温暖是唯一的温暖。
“嘿嘿嘿。”他笑着,不住点头,咬牙切齿地点头。
仿佛在不停地说,好,干得好,真是漂亮,我终于中了你的计,你真是干得太漂亮了,羽武之后的大公子。
又掐住另外一根肋骨,咔嚓一声,将之复原,一片温暖从断裂之处传来。
他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不住摇头,疯子一样:“哈哈哈哈。”
这是第三根,指头微微使劲,咔嚓一声。
他停住笑声,咬牙切齿,牙根发出咯咯的声音,双眼怨毒地瞪着,拳头握得紧紧的,慢慢顺着河流一拐一瘸地走去:“哼。”
叮当一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移开脚,是一柄断剑,如水的剑身将他冰冷的脸隐隐反射出来。
拾起来看一看,两指在剑身上一弹,断剑发出一声轻吟。这原本是一把上好的宝剑,哪怕是跟他一样坠落下来但应该不至于就此折断。
那就是被人震断的,不单单断剑的主人坠落下来,还有人也一起下来了,生死相搏中将这宝剑震断。
目光往旁边移,一副森森白骨靠在垂直的峭壁上,胸骨尽碎,出现一个大洞,足有脑袋大小。
他吃力地蹲下来,比一比这副骷髅胸口上的大洞,只觉得一股阴冷的风从峡谷的尽头吹过来,无声无息。
这是魔物造成的,只有魔物才会将整个胸腔都击穿。
他还记得与宁断裕在路边发现的那具尸体,也是胸口被掏出了一个大洞,里面的心脏已经被吞食。
那头挖走心脏的魔物就是仁泽分舵第三把交椅的高笛,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魔咒将人族化为魔物,终身难忘。
他放下手中断剑,冷着脸顺着河流而去,一声不吭。
这不是人族与人族之间的搏斗,说明刚才那副骷髅和那柄断剑在这深深的谷底已经有千年。
他对玄极门一无所知,但,从一副骷髅一柄断剑,已经知道千年前哪怕是玄泰之巅也曾经遍布魔族。
他对玄泰之巅也一无所知,但,从关着自己几天的至善楼和遥遥可见的定威台,以及那六柱天坛来看,玄泰之巅绝对没有那么轻易就被攻破。
可魔族就是曾经遍布此处,足见当时的人族有多绝望。
既然魔族连玄泰之巅都攻进来了,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当时玄泰大陆其他地方都已经沦陷,玄泰之巅永远是最后才被攻克的地方,因为想要攻破玄泰之巅几乎不可能。
这个事实就是,刚才那副骷髅是一名千年前的羽武者,撑到最后的除了羽武者没有别人了。
他也已经知道自己现在身在的这个峡谷对于玄泰之巅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深谷的名字他不知道,不过那副骷髅已经将它的可怕告诉了他。
如果这是任何人都能轻易进来的地方,它不会被遗忘千年之久,就连玄极门都不敢进来,可想而知这谷底对于玄泰之巅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禁地,绝对的有去无回的死亡禁地。
任何人,想要救他也都无可奈何,不敢进来了。
这谷底除了他自己是唯一的活物,没有其他人,别想着玄极门或者别的什么人会为了救他进入这深谷。
是那位真元派的大公子将他踢落到此处来。
他冷着脸,目光无穷无尽的憎恨和怨毒,慢慢消失在河流的尽头。
他有可能永远都出不去,就连羽武者都死在谷底,羽武者都无法出去的地方他更加不可能出去。
好一个大公子,死无对证,这回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永远消失的真相,再也没有人知道世上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了。
这个人师从一个小有名气的门派,名叫普界门。但六大门派的人,那些羽武之后,他们都败在了普界门可怕的招式之下。
这个普界门的弟子是谁?没人知道,他原本就出身不明,被世界所遗忘,扔进世界的角落里。
既然他破掉了羽武之后的传说,那么就将他重新扔进世界的角落里,让他永远消失吧,这一回不是被遗忘,是消失。
“嘿嘿嘿。”他咬牙切齿地笑,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真元派。”
至少是真元派,其他五大门派先不说,至少是真元派。
他咬定了真元派,盯死了真元派,现在起,那是他的猎物。
“我不会死的。”他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步一步顺着河流而去,“永远不会死,老天都杀不了我,谁都杀不了我,什么都杀不了我。”
谷底就只有这个阴冷怨毒的笑声低低响着,像一只厉鬼一样,笑声若隐若现,反而更加让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