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阴暗,桌椅小床都躲在阴影里,削瘦的人影盘腿坐在床上。
她来得不早不晚,对方微微吐出一口气,缓缓收功,睁开眼睛。
父亲应该早就将他体内魔气都排掉,否则他没有现在这样的精神和神色,是父亲救了他,不是玄极门将他生擒过来。
千年后第一个遭受魔气侵蚀的人,意味着魔族即将重现大陆,人族又要面临灭绝。唯一能对抗的羽武者迟迟没有诞生,那是他们六大门派的责任。
她目光轻轻闪动,所以,父亲不论如何也想要马上诞生羽武者,如果不行,至少要确保下一代必定出羽武。
是这个人让父亲焦急起来,让父亲动了将她许配给真元派的念头。
“你到底是谁?”她没有过去,也不掩饰自己对他的警惕,以及极度的讨厌。
何离剑不喜地将视线从这位少女身上移开:“对你来说不重要,不,对你们来说都不重要,我只是一个消息的载体,将魔族即将重现玄泰大陆的消息送达给你们之后我就可有可无了,如果没有带着这消息而来我可能连玄极门的大门都无法靠近。”
深呼吸一口气,好像练了一晚上的功:“让你厌烦了,我很快离开,玄极门救命之恩永生无以为报,救过我的人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不会一直碍着你们的,我清楚我是什么人。”
语气比昨天柔和,但话还是那么句句带刺,让人心中不快。
郝癸霓略微皱起眉头,却正印证了他刚刚说完的话。
她现在露出来的神情就是厌恶:“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真是普界门的弟子?什么时候遭受魔气侵蚀,在哪里遭受魔气侵蚀?如何来到玄极门的?”
这个小子的到来一定是致使父亲下定决心决定她的婚事的直接因素,如果他没来的话父亲也不会那么坚决吧。
是他让父亲意识到六大门派千年没有成功,而他们不能再等了,魔族不会等羽武者从他们这些羽武之后中慢慢诞生的。
何离剑双眼微微一闪,立即猜到郝豪韧还没有公布魔族的消息:“你也不知道的话那我更加不能告诉你,身为羽武之后如何应对将至的魔族是你们千年里一直以来的职责,相信郝前辈已经有所打算,我不能插手乱了他的决策,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他会告诉你的吧。”
这少女在父亲和兄长之后才来,一来就责令将他赶走,天下六大门派,果真是连一粒世间的灰尘都不准许沾染。
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贾烙山那疯狂的话来。
世间任何势力任何人都是六大门派默许存在的,只要他们不愿意第二天他们不想看到的东西立即永远消失。
昨天已经亲身明白了这点,这少女对他的厌恶已经达到了极点,巴不得他粉身碎骨,然后被烈风从玄极门中吹走,回归到尘世间。
他多呆一刻,恐怕这些各大门派就多难受一刻。但因为如此至关重要的消息是他带来的,却不得不逼迫自己忍受让他呆在这里。
到底玄极门中有多少人巴不得他马上离开他不知道,绝对不会很少,不过同时也清楚,郝豪韧和盂洁瑶确实是为自己好。
只是因为两个真为自己好的人,他可以忍耐他们身边不喜欢他的人,这点忍耐算不上什么。
“如何应对即将重现的魔族是我们的事?”郝癸霓娇躯一抖,眼前这个人竟然冷漠无情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知道那关乎一个人的一生,禁不住又忍不住怒气,瞪着他:“我们羽武之后就该为了魔族付出自己的一切吗?”
何离剑一怔,她过激的反应实在毫无理由和征兆,难道这不就是六大门派千年里视为使命的目标吗:“你们不是羽武之后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就理所当然这样吗?羽武之后是理所当然的理由吗?”郝癸霓心中的憋屈变成了责问,从嘴里怒斥出来,愤怒地看着他。
何离剑愈发惊讶不解,再度打量这名少女,难道他说的有错吗,还是世人认为的有错:“你们不是这样吗?否则我怎么知道羽武之后是为了魔族活到现在的?人人都说羽武之后就是为了魔族存在的。”
“哼。”郝癸霓胸脯一起一伏,咬着牙,目中满是委屈,“那你们呢,不是羽武之后的你们不该更加比我们努力吗,既然弱小不该更加努力吗,为什么都推给我们,魔族跟你们没有关系吗,我们为了你们你们却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们就得毫无理由为了你们成为救世者吗?”
“啊?”何离剑感觉这不对头,不论是她说的话还是她本人都有问题,这少女怎么了?难道受到了什么刺激吗?
他暗暗称奇:“没说魔族卷土重来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啊,但没有你们的话我们怎么努力也没用,我们不是羽武之后,我们再怎么努力死得最惨的也是我们,但我们从未说过我们放弃了。”
他想到了一个温暖的人,一个坚强的人,在她的身上永远有未知的力量吸引着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安心。
淡淡一笑,仿佛她就在身边:“仁武帮的丹药世家千年中不断炼丹是为了什么,寄望能用丹药辅佐人族诞生出羽武者,铸剑大家四方院但凡认可对方即刻赠送千金难求的宝剑,寄望自己铸造出来的剑能协助武者斩杀魔族,我们,从未放弃过,哪怕我们在你们眼里是微不足道的可怜东西。”
“而我,纵然不是羽武之后,我也一定会成为千年后的羽武者,在你们面前可能不会是第一个,但不论如何,我都要成为羽武者。”何离剑坚定地将话说出来。
那种不屈的斗志和无法消灭的意志力,以及弱者的自豪洋溢在脸上,面对羽武之后丝毫不退缩半分。
“你……。”郝癸霓急得跺脚,咬住嘴唇,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让她无言以对,“我不是说这个,这不是我想说的。”
何离剑看着她,露出无意再谈的意思。郝癸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口舌上就没有占过他的上风,一个人无理取闹的时候肯定不能占上风。
这大小姐明显是想要他马上就离开,这不用去猜。
这名少女一见到他就不顺眼,所以遇到什么事都觉得不顺心。但她又不能像昨天那样粗暴地命令他马上滚出去,因为她父亲昨天被她的行为激怒了。
说白了,她想要逼他走,她是来找事的。
何离剑忍着心中怒火,冷冷道:“我很快离开,多谢贵门派的洗魔大法,等我谢过你父亲和盂洁瑶之后就离开,在你们眼里再卑微的东西也有感恩之心,就算你不喜欢我也要请等待我答谢之后。”
郝癸霓瞪大了眼睛,身子微微颤抖,被人误会的这一刹那更令原本的委屈浪潮一般涌上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离剑冷冰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丑陋的人竭尽全力进行演出。
她几乎要溢出泪花,让自己不论如何忍住,声音因此低了一些:“为什么,为什么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就该失去自己的人生吗,我就该为了羽武之后的身份成为大家都期望的人吗,可那根本不是我,而你们却没有人哪怕真正理解过我。”
何离剑微微一怔,冰冷的目光一抖,不明白她说这样的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什么意思?”
“不。”郝癸霓摇摇头,一副不甘心却好像不得不放弃的样子,神情极为失落,“跟你没关系,这是我的事。”
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会跟他说那么奇怪的话,原来自己一开始就想要找一个人听听这最后一句话,这最后一句话才是她想说的。
她想说的是,她的命运就是为了让羽武者诞生而牺牲自己和自己的一生吗?
明显这句话不是何离剑明白的,也不是应该对何离剑说的,所以一开始就没说出来,何离剑不是她要倾吐这句话的人,应该听到这句话的人是父亲。
她只想找个人倾吐罢了,可惜不论父亲、母亲、哥哥,都听不到她真正的心声。
所以她无意识地找他了,找他出气,总得找个出气口出气。
何离剑很不幸被她认为是促使父亲订婚的直接原因,这就是她找他的原因。
但同时她也想知道这个千年后第一个被魔气侵蚀的人如何被侵蚀,在哪里被侵蚀,看看将父亲逼得无路可退狠心想要牺牲女儿一生的魔族究竟如何。
眼前的这小子其实也魔族的受害者,父亲也不是因为他才被逼急了,魔族才是逼急了父亲的根本原因。
现在她不想知道那可恶的魔族了,知道了又如何,能改变羽武之后的命运的现实吗?
“抱歉,打扰了,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是我心情太乱了。”她看也不看他,只想快些离开这间房。
何离剑惊讶无比,看着那条成熟的身影,禁不住道:“何离剑,我叫何离剑,我是普界门的弟子,刚才并无恶意,你忘了吧。”
郝癸霓回过头,淡淡一笑,目中的泪光怎么也忍不住,所以她才要赶紧离开:“郝癸霓。”
既然跟自己没关系那到底为什么而目含泪光?也许不应该多嘴,但这名少女实在让人无法理解,就像玄极门一样让世人完全无法理解。
他还是没忍住开口了,因为她目中强忍的泪光:“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因为我的到来才发生的?”
不然她也不会在昨天怒气冲冲要赶走自己,今天却又目含泪光,说了一大通奇怪的话,一定跟自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