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合家团圆,街上空无一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在街上堆积了厚厚的积雪,只有一骑红尘,犹如烈风一样刮过通衢街道。
如此奔驰了两夜一日,连换数匹宝马,终于入得了山麓深处,此处密林纵布,罕见人迹,而厚厚的积雪却越来越少,枯木越来越多,林仁肇凭着记忆寻觅曾见到犀牛的地方,渐渐进入到一片死寂之处。
一进入此地,气候大变,天色骤然乌沉阴暗,到处是怪石嶙峋,寸草不生。
林仁肇大喜,知道是找到了鸩鸟栖息之地,继续在石林中寻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寻到一处湖泊。
他正要走下湖堤,脚下绊掉了一颗石子,那石子掉入了水中,顿时像是落入了沸腾的水中一般,瞬间消解无形状。
林仁肇的心情再度跌入了谷底,这湖泊广阔无垠,湖面却泛着诡异的紫色,它是鸩鸟的饮水湖,可它却是有毒的!
眼看着怀中的人儿气若游丝,林仁肇再次陷入了绝望之中,难道,嘉敏注定要命丧此地?!
就在此时,远方隐隐传来兽类的哼唧声,那声音很小,几乎要贴着地面才能听得到,林仁肇心念一动,抱着嘉敏循声飞奔而去。
眼前,是一处山泉,水池清澈见底。
泉水边,有一只小犀牛,林仁肇大喜,如此一来,这片水池的水就是解药了!
林仁肇走到水池边,舀了一捧水,返身时,突然眼前,是数百头犀牛!
那些犀牛发现有人闯入它们的领地之后,竟是发狂地向林仁肇飞奔而来。
林仁肇旋身而起,以刀背疾拍,刚从身前的大公牛身上脱身,又有数头大犀牛愤怒地向他冲来,林仁肇双手推着犀牛的头,使出大力,竟然生生将眼前的犀牛推开!
趁此空档,林仁肇捧水送入嘉敏的唇中,此时,树林中也传来了马蹄奔腾声,犀牛受惊,全都返身逃走!
铁蹄声越来越近,那是国主,以及他的精锐禁卫。
原是国主接到宫门侍卫的禀报,大怒,速速更衣出城,要亲自将林仁肇捉拿回来。
一路快马加鞭追随到此处,众侍卫将林仁肇围得水泄不通,只等国主一声令下,就去缉拿林仁肇。
林仁肇丝毫不在乎周围的异样,国主神色阴郁,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护送国后回宫。”
与国主一起赶过来的元英扑上前,触摸到国后手心的温热,惊喜地大叫:“娘娘没事了!娘娘解毒了!娘娘终于没事了!”
林仁肇一颗悬着的心才松弛下来,一日一夜他滴水未进,适才又与犀牛恶战一场,又累又疲惫。
他放嘉敏在草地上,冷冷凝视着国主:“如果官家不能让国后好好地,那就索性废了她后位,还她自由之身。”
众侍卫大惊,以锋利兵器刺向林仁肇,国主大喝:“住手!”
侍卫大为不解,愤气潮涌:“官家!林将军是为乱臣贼子,想要谋害官家!”
国主怒道:“朕让你们住手!”
众侍卫警惕瞪视着林仁肇,纷纷退避。
国主的面色沉了沉,再沉了沉,终是说道:“林将军对朕屡次进犯,仅私闯宫闱一事,朕就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但念你救了国后,朕不与你计较,朕姑且饶你一命。此地已经没你的事了,还不快滚!”
林仁肇不动,国主面无表情,声色甚厉:“难道你还要一直守着国后吗?不要让朕后悔朕的决定,朕可以在下一刻就杀了你!”
林仁肇回首看了看依然昏迷的嘉敏,生生忍住心中鼎沸的欲望,愤然道:“国后虽然已服解毒之药,但尚且身虚体弱,万望多多调养休息。臣,告退!”
林仁肇飞身上马,拍马疾驰而去。
他来去如风,为了一个女人,他成了世上最孤独的英雄。
可是,他不能为她做更多。
国主下马走向国后,轻轻抱起嘉敏,是有多久了?他已经没有这样抱过她了?
自从青龙山归来,他就再也没有与她肌肤之亲,这样轻轻地揽着她,才蓦然发觉她又清瘦了不少。
将她抱在怀中,亦是盈盈一握,轻如鹅羽。
她的脸色依然苍白,柳眉微微气蹙,那么无助、无辜。
国主心中涌起了怜爱之意,轻轻地搂着她,依然地,他还是那么爱她,可有多少爱意,就有多少恼意。
为什么,她总是和另一个男人走得这么近?为什么,她总是一次次触犯他心中的底线?!
他抱着嘉敏骑上了马,对众人肃然命道:“今夜之事,若是有谁说出去半个字,朕就会割了谁的舌头!”
国主命人在宫中彻查鸩毒一事,宫中风声鹤唳,但凡是接触过蚕丝手套的人都被传话问询。
裴嫔慌慌张张地来到茗淳宫中,紧张问窅娘:“怎么办?国主若是这样追查下去,过不久就会追查到我们这里的。”
窅娘呵道:“慌什么?!”
裴嫔咬牙道:“妹妹听从姐姐的安排,在那双手套里塞了几根鸩羽,借此栽赃国后。可偏偏没想到国后竟然为黄保仪吸了毒,到这下可好,就连国主也相信了国后的清白。”
窅娘用篦子轻轻按摩着头皮,声音轻飘飘的:“国后也真是命大,这样的毒,竟都毒不死她。”
“姐姐,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还记得紫莺么?”
裴嫔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妹妹实在是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她是谁?”
“她不是谁,只不过是柔仪殿外的粗使丫头,受了国后娘娘责罚罢了。如果东窗事发,就让她来顶替。”
裴嫔眼珠子转了一转,“妹妹明白了,紫莺被国后娘娘责罚,心存怨恨,所以胆大保天,想要毒害国后,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只是紫莺那个丫头会听姐姐的派遣吗?”
“她不听?由不得她不听!因为,她已经死了。”窅娘别好了金簪,她鬓发上的簪子有珊瑚红色点缀,她的唇色亦是红艳艳的鲜研欲滴,她身着盘金散花七彩鸾裙,亦是烈烈红艳。
她就像一朵幽灵花,红艳如血,却让人甘心沉沦于她烈烈之美,而美得缤纷多姿的裴嫔,立在她身边,却是相形见绌了不少。
裴嫔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语。
正在这时,外面有小太监匆匆过来禀道:“回禀娘娘,国主调查的结果出来了。”
“哦?如何?”
小太监说道:“那双蚕丝手套上没有毒!”
窅贵嫔和裴嫔大感意外,向来冷静的窅贵嫔也闻言一震,怎么可能?难道是国主粗心大意,没有侦察到手套上的有问题?
“国主口谕,让两位娘娘都去一趟清晖殿。”
两人觉得蹊跷,也不敢迟疑,匆匆往清晖殿而去。
进了殿,两人方觉气氛的凝重,主后都在场,众嫔妃都在,太医们也全都诏命而来,国后和黄保仪的面上隐着一层淡淡的黄色,显然是刚刚解毒,才稍稍恢复了气力。
国后略施淡妆,着一件素雅的月白披风,楚楚动人,与窅贵嫔红色的烈焰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黄保仪说道:“那日晚宴,自臣妾的手套被赵太医说有毒之后,臣妾的这双手套就被侍女们给收藏了起来,谁也不曾动过。”
一个宫女端出了托盘,那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蚕丝手套,五彩的丝线泛着灼目的光泽,尤其是两抹紫色,更是令人毛骨悚然,逼得在场的人退后几步,谁人不知道这手套的厉害?仅仅是触摸了一下,便能连害两人性命。
而吕太医却上前拿起手套,禀道:“官家,此双手套真的没毒。臣触摸到这双手套,却是全然无事。”
国主将信将疑,“当真没事?”
吕太医肯定道:“微臣不敢欺瞒官家,当真没事。”
几个胆大的嫔妾也都去触摸那双手套,果然一个个都相安无事,丝毫也没有显现中毒之症!
吕太医抽出了手套上的紫色丝线,说道:“这丝线的颜色虽然与鸩羽的紫色极为相像,但它的的确确是产自巴蜀的刻丝,根本就不是鸩羽。”
窅娘和黄保仪大为不解,不知道吕太医在搞什么鬼,明明手套上有她们亲自钩织进去的鸩羽……
国主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有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郁邑,厉喝道:“传赵太医!”
赵太医不知何事,几乎是滚着进来,见到眼前肃杀的情景,吓得浑身瘫软,悄悄地睥睨了一眼窅贵嫔,又被她凌厉的眼色逼退了回去。
国主恼怒地指着赵太医道:“大胆赵瑄!竟敢欺瞒朕!当时向朕说这双手套上有鸩毒的是你!以此来诬陷国后的也是你!”
赵太医大惊,惶恐失措地磕头道:“官家冤枉啊!微臣不敢妄言,这双手套上的确有毒!微臣不会看错的!”
“你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手套上是否有毒!”国主说着将手套丢在赵太医的身前,赵太医颤颤巍巍地双手拿起手套,仔细地查看,没错,手套还是那双手套,紫色的丝线也分毫不差,唯一不同的是手套没有毒。
赵太医是哑巴吃黄连,一个字也说不出,眉心额上之间,硬生生地逼出了汗珠。
国主见他此情此状,觉得他行止猥琐,更是心生厌恶,恼恨异常,踹了他一脚道:“朕最恨对朕欺瞒,更何况你还栽赃陷害!你的居心实在是太恶毒!朕若不将你斩首,实在是难以泄出朕心中的浊气!”
赵太医心窝子上挨了一脚,只吓得魂飞魄散,向窅贵嫔膝行而去,祈求地望着她,“娘娘救我……娘娘救我……微臣不敢撒谎啊……”
窅贵嫔心里也慌了神,自己急于撇清,一脚踹开赵太医,嫌恶地叱道:“好作祟的老东西!自作自受!”
那赵太医见求救无缘,瞪着发白的眼珠,噗通噗通地连磕了三个头,嘶哑着嗓子哭诉道:“官家饶命!是窅贵嫔娘娘要罪臣指证的!”
此语一出,殿内霎时间阒寂无声。
国主沉声问赵太医道:“你刚才说什么?”
赵太医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全部交代:“是窅贵嫔要罪臣指证手套上有毒的,罪臣……罪臣……不得不做……”
窅贵嫔面色大变,怒斥道:“你胡说!”
赵太医惊惧不已,想说又不敢说。
黄保仪淡淡道:“赵太医只是一个小小太医,与国后也并无利益关系,没那个胆子诬陷国后。所以,臣妾相信,必然是有人指使他,他才有这么大的胆子!”
窅贵嫔的身躯骤然一凛,她烈烈一身火焰的衣服如最夺目的灯笼,吸引了所有人的瞩目,就连国主也极为灼灼地逼视着她。
窅贵嫔摇头,极力稳住自己,指着赵太医道:“你乱咬本宫一口!本宫何时让你指罪国后了?!”
赵太医哀哀地求国主道:“微臣只是一个小小太医,什么都做不得主,只能在窅贵嫔的余威下苟且而活。罪臣……罪臣也是身不由己啊!”
黄保仪冷笑一声道:“如此看来,一切都已经明白了。窅贵嫔想要栽赃国后,所以以国后赠与臣妾的蚕丝手套做文章,正好是一石二鸟,若不是今日被赵太医揭发,也不知道这盆脏水要由国后娘娘担待多久。”
窅贵嫔再也无法冷静,指着黄保仪和国后,针锋相对道:“好你个保仪,你们一起布下了此局来诬陷我!那一日正好是你戴了手套后才中了毒!若不是国后娘娘送给你的那双手套有毒,你又怎会中毒?!是国后!是国后事后将这双有鸩羽手套换过了!”
裴嫔也附和道:“官家圣明呐!当夜,嫔妾与众人可是有目共睹的,黄保仪戴了手套后,双手才有中毒之症!”
一直尚未发话的嘉敏终于说道:“不错!当日众人都看到,黄保仪脱下手套没多久,就呈现中毒之症。可你们别忘了!黄保仪在中毒之前,还用手接触过一样东西。”
国主略一沉吟,也想了起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