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窅贵嫔本是想借此让国后在众臣工中出丑,更想借此让国主对之深深失望,而自己再舞一曲《百鸟朝凤》,如此巨大的落差自然会让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怎知半路情况大出意料之外,只得生生压住了自己的忿忿之意。
国主点头命道:“铺纸,朕也想大开眼界,想看看国后与黄保仪要给朕吹出什么样的绿梅。”
宫人在殿中铺设桌子,一切就绪后,嘉敏与黄保仪双双从席间走入殿中。
嘉敏与保仪往纸上倒了墨汁,一起吹墨汁,那墨汁龙走蛇游,并无章法,所到之处,亦如梅干虬枝,疏淡相宜,灵动活泼。绿墨汁在尚未滴落在纸上之前,被周嘉敏和黄保仪的清兰之气轻轻一吹,便已散落在的纸上各处,化成了点缀在梅干枝头的梅花,娉娉婷婷地绽放。
不多一会儿,一幅绿梅吹就已经完成,意境淡雅,优美洒脱,甚至比笔墨画更添了情致,让在座的王公大臣们大感新奇。
裴嫔酸妒道:“什么吹梅图,不过是小儿玩的把戏,难登大雅之堂。”
旁边的薛九道:“裴娘娘向来只对些胭脂俗粉感兴趣的,对诗词可是狗屁不通,既然不通,还是莫要点评,以免贻笑大方。”
裴嫔乌鸡眼似地白瞪了薛九两眼。
国主走下来端详那副画,点头称道:“的确是新奇。朕看多了各种笔绘制的图,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吹出来的画。虽然这墨汁看似随意,却是胸有成竹之后才能画出这些经纬。只是……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黄保仪道:“这又有何妨?臣妾为吹梅花图赋诗一首,官家就不会觉得空乏了。”她说着提笔轻蘸墨汁,在画页的空白角题词,众人亦是翘首以待,不知这位国中第一才女会作出怎样的诗作?
黄保仪摘下了蚕丝手套,交由了宫女,国主注意到黄保仪的手套,问询道:“保仪的手套精美,也很称你的肤色。
黄保仪微微一笑:“是国后娘娘怕臣妾的手冻伤,特地送给臣妾的。”
国主意味深长地凝睇了一眼国后,淡淡道:“国后有心了。”
黄保仪拿起笔时,略一沉吟,在画纸上洋洋洒洒,竖行行书小字极为赏心悦目。突然间,黄保仪觉得手无力,那毛笔拿在手里亦是发起了抖,竟觉得握不住似的,她一时心慌,越着急越使不上力,只听得“啪”地一声响,她手中的御笔掉在了纸上,将桌上的吹梅图玷污成乌黑一片。
嘉敏大惊,扶住了黄保仪,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黄保仪看着自己的双手,惊得瞪大了眼睛:“我的手……我的手……”
嘉敏握住了黄保仪的手,在触及到她冰凉肌肤的一刹那,整颗心都已经悬了起来,黄保仪的手指甲已经变黑,而那狰狞恐怖的黑色迅速蔓延,已经侵蚀到黄保仪的手腕。
黄保仪手指像是被抽离了骨头一样狰狞变形,呈现各种怪异瘆人的姿势,本来暖气袭人的大殿也骤然变得极为阴冷诡异。
嘉敏努力稳住了心神,大声道:“太医!太医!”
赵太医一个箭步窜上前,用绳子紧紧绑住了黄保仪的手臂,又取出三寸长的长针,狠狠扎向黄保仪的指尖,一滴滴黑稠血从黄保仪的指尖中流出,而同时,黄保仪也脸色苍白,晕倒在嘉敏的怀中。
赵太医长吁了一口气,向主后禀道:“保仪娘娘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这双手……”
国主震惊有余:“她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间就变成这样?”
“保仪娘娘的手中了毒。”
主后又惊又疑,同时惊问道:“中毒?!”
赵太医不敢迟疑,“以微臣平生所学,保仪娘娘的确是中了毒,只是微臣也不确定娘娘的手所中何毒。”
就在众人匪夷所思的时候,窅娘突然神经质地指着托盘中的蚕丝手套,尖声叫道:“是它!是它!黄保仪在写字之前戴了那双手套!那手套一定有问题!”
赵太医忙的上前去查看手套,那精致丝织的手套泛着诡异的鲜亮色泽,令人战栗得屏气息声。
赵太医突然面部狰狞,极为惊恐地指着手套,“是……是它!手套有毒!”
宫女吓得一松手,放置手套托盘跌落在地,众人都是吓得后退一步,国主大声申饬:“赵太医!你若敢胡言乱语一句,朕即刻将你杖毙!”
赵太医诚惶诚恐道:“微臣不敢!”他拾起托盘,仔细侦查后言之咄咄道,“官家!这手套上的确是有毒!手套中的紫色丝线是为鸩羽所制,而鸩羽上是为鸩毒,用鸩羽沾染酒水,人喝酒之后就会中毒身亡!”
黄保仪脸色越来越难看,声若细纹:“不可能……手套是国后娘娘赠与嫔妾的……怎么会有毒?”
裴嫔尖酸说道:“事实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分明是国后娘娘想要害黄保仪。”
殿中已经有人不顾殿前礼仪,小声地议论起来。
周嘉敏极为困惑道:“不是本宫……”
国主凝视她:“如果不是国后,国后如何去解释这一切?”
在众目睽睽之中,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国后,周嘉敏自知无法解释这一切,一颗心沉了沉,再沉了沉,对国主说道:“臣妾暂时无法解释这一切,但臣妾从来就没想过要害黄保仪,更没想过用鸩鸟之羽制成丝线,绞在手套中。”
国主沉声道:“如若不是国后所为,朕定然会调查此事,还国后一个清白,只是……”国主顿了顿,“国后为避嫌疑,朕不得不居囿你于柔仪殿中。”
“臣妾,遵旨。”
赵太医为黄保仪放了毒,又让她服下解毒丸,如此,黄保仪的脸色稍霁,众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国主问向赵太医:“保仪可是无碍?”
太医禀道:“已经服下解毒丸,已无大碍。若是毒能排尽,手也保得住了。”
嘉敏向国主请示道:“请官家容臣妾将保仪送回蓬莱洲祛毒。”
国主点头应允,嘉敏孤身离开,席间的林仁肇终究放心不下她,悄悄地退出了宴席。
曹仲玄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也默默地离席,薛九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曹仲玄,见他从席间溜了出去,岂有不溜出去之理?于是也跟着溜了出去。
殿外,白雪飘飘,气象清冷,曹仲玄深吸一气,快步走入鹅毛大雪中。
突然,面上冷不防地挨了一个雪球,不用去想,也已经猜到是谁了。
果然,前方传来薛九的咯咯笑声,趁着曹仲玄还未注意,她又抓起地上的雪,朝曹仲玄丢了过去,曹仲玄躲避不及,浑身上下挨了好几个雪球,薛九笑得肚子都痛了,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睛闪烁着晶亮晶亮的光彩,脆生生地问道:“你干嘛不躲呀?”
曹仲玄无奈道:“玩够了么?若是玩够了,那就让路。”
“等等, 你这么急着走是要干嘛?”薛九上前拽住了曹仲玄的衣袖。
曹仲玄不理会她,径直从她身边经过,可刚走了几步,就觉得不对劲,自己的袖襟薛九牵住了,像是多牵了个小羊一样,他每走一步,薛九就小碎步跟着走一步。
“你跟着我做什么?”
薛九羞涩地低下了头,扭扭捏捏说道:“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曹仲玄面上一红,冷冷地拂去了薛九的手。
“反正你亲也亲过我了,我以后就是你的人, 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我都跟着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我都答应你……”薛九鼓足了勇气,又觉得羞怯,不自在地搓着手指头。
曹仲玄颇觉尴尬,暗暗懊悔上次冒然吻了她,只得道:“上次的事还请你忘了吧,是在下造次了!”
薛九怎舍得他走,紧紧拽着他的袖袍,摇了摇:“亲了都不想承认?其实,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无可理喻。”曹仲玄推开了薛九的纠缠,大步离开。
“曹公子!你等着!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
且说,嘉敏送黄保仪回蓬莱洲,见保仪脸色大为好转,遂放下了心,安顿好保仪之后正要返回。
突然间手被保仪抓住,嘉敏大感不好,回头一见,黄保仪的脸上冷汗涔涔,她口吐白沫,浑身上下像是打摆子一样地战栗。
宫女山桃慌了神,吓得打翻了手中托盘中的茶杯,奔到黄保仪身边,早已是六神无主:“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刚刚不是已经服下了太医的解毒丸了么?”
嘉敏心中一个激灵,“不好,是鸩毒又发作了!刚才的解毒丸没有作用。”
山桃吓得面色煞白,“奴婢……奴婢去请太医!”
“只怕是来不及了。”嘉敏咬了咬嘴唇,心中已下决定。
看着黄保仪浑身上下都抖得厉害,山桃快要哭了出来:“那可怎么办?怎么办?”
嘉敏握住黄保仪的手,一旁的元英似乎意识到什么,大声阻止:“娘娘,使不得!”
嘉敏不顾元英的阻拦,咬破了保仪的手指,将她体内的余毒吸出,那一口口黑血吐出之后,黄保仪的脸色也渐渐好转,终于,她的身子不再颤抖了,脸色也渐渐地好看了些,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而嘉敏的脸色却是灰败难看,元英忧心地擦去嘉敏唇角的血迹,“娘娘……没事吧?”
嘉敏摇了摇头,勉力一笑:“本宫没事。”又郑重叮嘱山桃,“保仪现在该是没有大碍了,去请吕太医来,好好照顾到你家的主子。”
山桃重重点了点头,嘉敏这才放心,从蓬莱洲中出来时,头重脚轻,迎面被雪花一扑,身上更是冷飕飕、凉浸浸的。
元英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娘娘还好吧?”
嘉敏定了定神,“本宫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乏了。”
“奴婢送娘娘回宫休息安顿。”
嘉敏上了小舟,突然天旋地转,周身的血液亦像是凝固了一般,眼前一黑,身子一歪,跌入了蓬莱洲中。
那林仁肇本是立在江边,等候着嘉敏从蓬莱岛上下来,此时见嘉敏落水,一头扎进了水中,救起了嘉敏。
嘉敏有着和黄保仪相似的症状,脸色发黑,浑身冰凉,林仁肇抱着她,心都已经凉了半截,对一侧的元英大吼:“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元英吓得有些傻,声音也带着哭腔:“娘娘,娘娘她给保仪娘娘吸毒……就变成了这样……”
林仁肇愣住了,此时小舟已经靠岸,吕太医也已经匆匆赶了过来。
吕太医为嘉敏诊脉之后,大惊失色:“娘娘……娘娘的的毒从口而入,散入全身,已经是……已经是无药可救啊!”
林仁肇一把提起吕太医的衣襟,狠狠命道:“庸医!你若不能救娘娘!我现在就扭断你的脑袋!”
吕太医冷不丁地受此威胁,眼前男子身姿伟岸,力大无比,似乎只要他轻轻一捏,自己就会粉身碎骨,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元英忙劝道:“林将军息怒,吕太医是宫中最好的太医,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林仁肇松开手,吕太医跌坐在地上,大大喘了口气才说道:“国后所中之毒,极为罕见,是鸩毒无疑。这鸩毒毒性极为厉害,中毒之人到最后都会脑裂而亡。”
林仁肇气促语急:“我不信就没有解药!”
吕太医抚须沉吟道:“‘鸩鸟食水之处,即有犀牛,犀牛不濯角其水,物食之必死。’古书记载,凡是碰触到鸩鸟饮用的水,万物皆死,就算是犀牛用鸩鸟饮过的池水洗角,犀牛的角也会腐烂啊!”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林仁肇突然说道:“如果有犀牛洗角、而角不腐烂呢?”
吕太医也一愣,继而说道:“那就说明那被犀牛濯角的水能解开鸩毒!”吕太医像是醍醐灌顶一样,“下官突然想到,这鸩鸟为稀世之鸟,但下官也曾听说武夷山北方的蛮荒障林一带偶现,如果能找到鸩鸟的栖居地,再能找到鸩鸟的饮水,要那犀牛濯角却不腐烂的水方可,娘娘的毒这才能解了!”
元英听得他的这一番长篇大叙,早已经泄气:“要找到此地,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吕太医为难地叹气道:“这个下官也不知。只是事不容缓,下官已经给娘娘服下了圣气固元丹,娘娘还能抵制鸩毒侵身,但若是得不到解鸩毒之药,娘娘的性命顶多还能维持两日两夜。”
林仁肇一把将吕太医从地上拎起,焦急问道:“你刚才说有鸩鸟的地方,即有犀牛?”
吕太医道:“古书如此记载,是否为真,下官从未检验过……”
“你刚才说鸩鸟在武夷山北方的蛮荒之地偶现,可是当真?”
“下官听得民间有人见到过,然而下官也……”
“这就够了!我曾在武夷山麓见到过犀牛,如此一来找到鸩毒解药!”林仁肇再也不迟疑,拦腰抱起嘉敏入怀,急速出去。
林仁肇跨上阿茂牵过来的千里马,一路直抵宫门,冒着风雪出城而去,起先有禁卫阻拦,但阿茂有令牌在手,放林将军出城,禁卫一面打开宫门,一面又去禀报国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