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寝室里安静下来，天顷殿平时不乏宫人清理打扫，却也是清冷的，三两太监女官被赶到外殿，空荡荡的空间让人不自觉有点发毛。
再说，他和一个压根没有呼吸声、说话声，细微动静都没有的人同处一室……
竖寒毛……
法明眨巴眼睛，端着托盘，脚步挪挪挪，挪到床榻正面。
一双夹霜带雪的空寂黑眸静静地落到他身上。
“……”一向伶俐的圣僧之一忽然哑巴了。
这一刻的沉梦，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他是不是不应该在这打扰他？
哪怕是为了他的身体早日康复。
纠结许久，法明将托盘放在桌上，合上窗户，把秋风关在窗外，默默出去了。
顺道好说歹说拖走了门口因为沉梦善改剧本台词而满腹牢骚要发，来了又被法明制止入内，黑着脸的朔隐。
彻底静谧。
沉梦垂下睫毛，动了动长时间靠坐而僵硬的身体，稍稍调整了下姿势，最后，索性脱掉鞋躺在床上。
床榻上的被褥是新的，还有些陌生的淡淡的清香，惹得他直皱眉头。洁癖症犯了，又忍了下去。
他累了。
“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你打算弄垮我好不容易给你落好的身体底子？”清丽带点慵懒的声音，有人如法明出现般无声无息的站在了桌边，端起那个托盘，坐到床边。
他刚才坐的位置。
沉梦一点也不意外，任其靠近。
鼻尖的气息慢慢弥漫开熟悉的味道，药香融着体香，他渐渐松开眉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一声不吭，尹吟把托盘放在膝盖，空出一只手拿起一根竹箸，用箸头戳他侧脸。
“没死就起来吃东西，然后把药喝了。”
沉梦却闭上眼，不理她。
尹吟看他半晌，觉得他的表现难得幼稚的可爱，能让他不高兴的恐怕只有那件事了。
她道：“闹别扭？我的确是有事情要做，今天入夜才赶回来的。”
听了解释，沉梦才睁开眼：“大殿顶上的，是你。”
他的声音低哑，口气肯定。
“命令鸟群的，也是你。”
尹吟点头，心里有些诧异。“你真的感觉到我了？”林晴薰那家伙不是在胡说？
沉梦瞥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在说什么。
“我见过你和鸟亲近。”简洁的一句话。
七凰鸟生性聪慧骄傲，赤鸟有她的话才愿意待在他身边，其它鸟见到朔隐他们都不会去搭理，更别提发出命令让它们听话执行了。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在场，在暗处。
他离开大殿瞬间感觉到的熟悉感，来自于她。
尹吟理解为，他分析出鸟儿只听她的话，所以肯定她在附近，由此猜到她在大殿顶上。
所以说女人的虚幻想法全是错的。
什么心有灵犀啦，感应啦，浮云也。
“现在鸟儿们也在屋顶和空中无形保护着这里。有它们在，谁也闯不进来，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她耸耸肩，再度把竹箸递过去，道：“这些都是法明辛辛苦苦做的，味道很好，相信吃过没盐调味肉类的你对比一下你就有胃口了。或者，我给你来一遍什么叫做填鸭？”
沉梦挑眉。带着询问。
尹吟收手夹起一口嫩肉，不分方向地塞过去。
眼看肉块垂挂着汁要滴下来，沉梦眉心一蹙，还是抬起头张嘴把肉吃了。
他有些不满，若是弄脏被子，他今晚睡哪儿？
尹吟又夹一筷子米饭，这次碗跟在下方，沉梦没再闹，吃掉饭，然后坐起身接过竹箸和碗。
毕竟是男人，饿了一天，就算忙碌得忘记了肚腹曾打鼓的响声，尝到肉味自然停不下来。
尹吟把托盘稳稳地挪到他腿上，方便他夹菜喝汤。
自己则起身，走到角落的小几旁，上面放着一个精致镂空的焚香炉，她打开盖子，往里头扔了些东西。微微的火光闪动，缕缕香烟飘然升起，弥漫开来。
沉梦吃掉两大碗米饭，喝了一口汤后，端起墨黑药汁一口气灌进肚子里。等压下喉间苦涩感，他鼻子动了动，嗅到了和某女身上相同的药香味。
淡淡的，浅浅的，在空气中萦绕着，只是少了和她体香融入的那一丝甜美气息。
他扫一眼焚香炉，尹吟刚好回身看见，解释道：“这是安神助眠的药香，对你身体有好处。住这里就燃着吧，不用担心安全，法记他也在。”
他默了一会儿，“嗯”一声，动手收拾好托盘，要起身，尹吟走过来，接过。
她道：“你睡吧。”
他看着她浅碧色的裙摆晃开波浪，穿着同色绣鞋的小脚步到桌边，放下托盘，熄掉烛火。
视线一下子暗下来，仅有淡薄月光透过纸窗，玲珑有致的黑色剪影坐下来，拿起桌上放着的书信打开，似乎在看。
沉梦抬起手，五指在黑暗里十分模糊，只看得见隐约轮廓而已。
他眯起幽暗的眸，低低地问：“你在看什么？”
尹吟捏着纸张的手顿了一下，“武林盛会从上个月延时到这个月中旬了。原因是盛会的三个主角突然失踪，直到如今下落不明。”
他听出她声音里的沉淀情绪，“你怀疑那三个人。”
“嗯。”她快速把所有信都翻看一遍，“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三个人可能就是錾金的三大将领，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上个月，她和沉梦在偏远的沆洲城，先后邂逅黑阎、匆予、虚渊和孟素，当然了，其中三个被她毒倒，匆予初步判定不会出卖她。
虚渊，这个人和錾金皇室密切相关，却又不是很受重任，那个地下城般的地下村落，应该是他藏身并且进行某些秘密事情的据点，而他是负责人，不会轻易离开才对。
再说他武功不怎样。
那么，武林盛会的主角其中之二，就是鬼步孟素和野兽黑阎了。
第三个人……是三将中的最后一人，还是别的什么人物？
尹吟撑着下巴细细筛选着脑海里錾金国能喊得出名的高手，完全没注意到某个人已经离开了床铺，缓缓朝她靠近，停在她身前。
就在黑影罩头微倾下来的一瞬，尹吟抬头。
他的动作猛地停下来。
两人面对面，鼻尖与鼻尖的距离只有一个拳头。
那么近。
近到鼻息相闻，近到尹吟能数清那张俊脸，浓眉下的长眸半阖微垂的睫毛的数量。
她偏了下头，问：“你在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