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杨峥脸膛本来就是黑中透红,再加酒桌之上觥筹交错,在场之人都有了几分酒意,也没人察觉他的异状。此时他心中不禁想道:“凤儿当年言语不尽不实,她总说陆元放这人不是东西,奸猾狡诈,如今看来大大不然,而是十分善解人意啊!”心中对陆元放好感大增,一口干了杯中酒道:“陆兄好意,杨峥记在心里了。内子亦在凰羽门的事,想来郭昊应已说给你知道了?”见陆元放点头,微微迟疑了一下,续道:“不知她现下······怎样了?”杨峥半世行侠,经历无数,但在此刻亦不禁有些期待,十数年来不曾听到她半点音讯,怎能不心悬牵挂?
陆元放哈哈一笑,道:“此事郭昊早已和我提过,实不相瞒,凰羽门山门广大,弟子众多,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至于她是究竟身在哪一脉,请恕陆某实在不知。”
杨峥顿时有些气馁,犹自不肯放弃,道:“内子以前在时,时常提起陆先生大名,其中颇多赞誉之语,由此我才以为她与你应是彼此熟识才对,想不到竟是这样。”
陆元放心知风恨昔绝不会说自己一句好话,杨峥此言定是有意试探,打了个哈哈道:“陆某不才,在本门之中却忝居云逍遥殿首座,稍有权柄,故此门中子弟大都知道薄名倒也无甚奇怪。不过事虽如此,杨兄也且请宽心,待我与郭昊赶回山后,立即就着手打听她人在何处,到时必有好音,你在家安心相待就是。”
杨峥大喜,道:“那我就就在这里先多谢陆先生了!”
陆元放拈杯微笑,心想纵是郭昊母亲没能及时醒转,我若着急带上他走,你也无法太过阻拒了吧?
众人继续畅饮,不消多久,郭昊领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大和尚急匆匆闯了进来。原来他心急为母亲用药,得知法华大师所在后,便心急火燎的跑去请人了。大和尚身躯虽胖,步履却甚是轻盈稳健,不见分毫吃力,陆元放细眼微眯,目光又从他身旁的郭昊身上掠过,若有所思。
法华大师风风火火的赶来,他与杨峥相识已久,也不顾什么礼数,上前一把握住他双手,满脸欢喜的道:“大还丹在哪里?快请出来叫我瞧瞧!”陆元放为之一怔,心想:“‘请’?这大还丹还是活的不成?”
杨峥知道这位老友生得肥头大耳,一派有福之象,内里也确是一副菩萨心肠,对治病医人向来不遗余力,于药石草药之物极尽喜爱,几近成痴,是以才会在听说大还丹后如此失态。笑道:“大师不要心急,待用过饭后,咱们再说此事。”这时郭昊把早已备好,在厨下热着的素饭素菜端了上来,在法华大师面前一一摆定,道:“大师请用。”
法华大师意含赞许道:“这‘银镶白玉羹汤’可是大和尚最喜欢的一味菜色,还是杨老哥最晓得我的喜好啊!”
陆元放见他所指的不过是一碗飘着几片葱段蒜片的豆腐汤而已,亏得起个如此雅致的名称。心中疑问顿生,想道:“因佛祖在《楞严经》中有‘欲修三昧,先应断除五辛’之说,是以佛门弟子一直视葱蒜等物为荤食,从不肯以之果腹,这位大和尚倒似无此顾忌。”
法华大师业已察觉到有客人在场,见陆元放盯着那碗银镶白玉汤,面现疑惑神色。大和尚脸上肥肉一抖,道:“杨老哥,看这位施主品貌不凡,气宇轩昂,必然就是那位携大还丹远道而来的陆施主了?”显然郭昊在路上已跟他提起过此事。
杨峥点头称是,陆元放也抱拳道:“大师客气,谬赞愧不敢当。”摆手示意道:“大师请坐。”
法华和尚也不客气,肥大的身子端坐椅上,却并不急着动筷,指着那汤碗说道:“刚刚见施主一直盯著这碗银镶白玉汤,可是因老衲身为佛门弟子,却食葱蒜而感到诧异么?”
陆元放见这大和尚笑容可掬,使人一见而心生亲近之感,当下也不隐瞒,点头说道:“陆某与佛门中人多有交往。亦曾拜读过几部经书,其中《楞严经》中如此言道:‘ 阿难!一切众生,食甘故生,食毒故死。是诸众生求三摩提,当断世间五种辛菜。是五种辛,熟食发淫,生啖增恚。如是世界食辛之人,纵能宣说十二部经,十方天仙,嫌其臭秽,咸皆远离。诸饿鬼等,因彼食次,舐其唇吻。常与鬼住,福德日销,长无利益。是食辛人修三摩地,菩萨天仙,十方善神,不来守护。大力魔王得其方便,现作佛身,来为说法,非毁禁戒,赞淫怒疑。命终自为魔王眷属。受魔福尽,堕无间狱。’陆某见识浅薄,揣测其意大概便是食用葱蒜之后,会口生恶臭,是以就算你讲坛说法说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人家也不爱听,最后还不免魔孽缠身,堕入无间。大师佛学高深,不知陆某领会的可着边际?”
众人见他对佛门经典也是信口拈来,不禁齐声称赞。
陆元放暗暗自得,瞥了一眼于红俏,心想:“你们哪里知道,我之所以熟知此段经文,却是因为当初看中了一名俊俏小尼姑,恰巧见她正奉师命在苦研《楞严经》,才顺便记忆几段,全为博女尼欢心而已,想不到今日到可拿来卖弄,嘿嘿。”却见尚有两人不为自己言语所动,一个是郭昊,木木讷讷的根本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陆元放见了心中不免有气。另一个却全然出乎他之意料,竟是法华大师,只见他微微摇头,一脸不以为然。
陆元放见状问道:“大师,我所叙《楞严经》可是与原文有甚么出入之处?抑或陆某见识肤浅,未能揣测出佛祖言论之中所要阐明的精深奥义?”
法华微笑摇首,道:“非也,陆施主非我佛门中人,却能对我教经典如数家珍,诵记如流,老衲委实佩服得紧。”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佛如来虽然贵为一派之祖,统御满天神佛,遗下世间无数流派,可说是功绩至伟。然而在老衲想来,人无完人,佛祖所言未必就全是对的,就如这食葱嚼蒜,本是小事一件,人之常情,他老人家却也要予以干涉,未免管得太宽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法华竟敢对本派祖师的言论提出质疑,可谓大胆已极。陆元放虽素来以放荡不羁自我彪炳,不把礼仪教化放在眼中,却也从来不敢出此狂言,否定本派祖师。不然被本派掌教得知,必然施以重刑,再罚面壁五十年不可。
对于众人惊讶,法华似若未觉,续道:“佛家讲因果,因而不可食肉食,我们这些做和尚的就已经可怜透顶了,可若连一些调味之物也不许碰,就难免过于苛求,不切于实啦。”